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我的爸爸是个杀人犯   作者:成小西   文案   董成在某个夜晚捡到一个女婴,因为阴差阳错的情况下,他收留了这个女婴为养女。   八年后,董成的死对头何武回来报仇,想要对董成的女儿下毒手,大家都在一片慌乱之中,何武绑架了董成的女儿,并告诉她,董成当年杀了他的女儿..   事情的真相到底是如何?何武最后到底有没有对女孩动手?董成和何武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内容标签: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董成 ┃ 配角:董事 ┃ 其它:亲情生活希望   第 1 章 现在的生活(1)   2018   初秋的成都,到处都飘散着秋叶。蜷曲的脆壳在阵阵寒风中显得软弱无力,飘荡在地上,发出嘶啦嘶啦的声响。在总府路到处可见拥簇的人群,彩灯点亮的瞬间,整座城市都笼罩上一层孤寂的影子。   每个人都低着头快速走过。   绿灯亮了又暗,行人密了又散。   我独自一个人走在IFS楼外,经过无数的人都沉默地擦肩而过。大家似乎对阴沉的夜幕赶到空虚。我的头发长而卷,自由的散落在胸前,左边的头发别在耳朵后面,露出一只精美的吊坠。我的脖子白皙又颀长,明确可见青色的血管蔓延到凹凸的锁骨上。今天的我十分疲惫,双手插在驼色风衣的口袋里,走过一间又一间奢侈品店。炫白的灯光照耀在她脸上显得更加苍白无力。   我突然站在其中一间橱窗前,凝视着玻璃里面的东西。灯光背后是一张偌大的海报:女人极尽抚媚地搂着男人的脖子,单脚曲膝勾在他的腰间,黑色主调的衣服。但她的目光只注意在那女人的无名指上——一只水晶透亮的钻戒。她看得出神,目光呆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微风吹过,她甚至都不觉得寒冷。但身体却本能性的颤抖起来,我不断呵着气,死死抓住衣领不让冷风灌进去。周围的人都冲忙的赶着路,没人注意她久久驻足望着那海报痴呆的模样。这样的天气,就像是冷冻的咖啡失去了颜色。   按理说,我这个年纪并不是追求婚姻的人。韶光年华,渴望的爱情都是没有束缚的。我不太希望被人捆绑,好似灵魂受到禁锢般让人感到恐惧。可是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个女人身上。不知道看了多久,双眼被剧烈的灯光刺激出了眼泪。我活动脖子,平视前方,橱窗里展示的就是海报上那女人挎着的酒红色的蛇皮包。如此近距离的观察,反而觉得单调平庸,并没有什么华丽之处。我和柜台小姐对视了一眼,看到她并不友好的目光,才知道我站在这里许久。我微微点头抱歉,转身混入人群中。   我刚从重庆大学毕业,选择到成都来工作,不仅因为自己的父母在这,还因为她男朋友也这儿工作。我不想和其他人那样面临着毕业就分手的节奏,我说不上自己到底有多么爱他,但是我没办法从新去依赖另一个人。我对感情是被动的,只要能够安定下来,我不想太多奔波。愿得一人心,这就足够了。   我坐着自动扶梯观赏着楼下的商铺和人群。我喜欢这样俯瞰的感觉,直到人渺小成一个点,从这儿移动到那儿。除了空间,没有什么改变。我跺了跺高跟鞋,能明显感受到小腿肌肉放松的瞬间,血液在脚底迸发。   她转个弯又踏上了一层手扶梯,她的手机响了。   “董事,来成都还习惯吗?“汤圣英的声音变了,很好听,雄厚的感觉让我心底油然升起一种轻松。   我捋了捋头发,看着楼下的小孩哭闹着,他手中的气球从她眼前升起,我笑着说:“又不是没来过,说得我好像很脆弱似的。“小孩继续哭闹着,但是她却什么都没听到。   “没事就过来玩,我让嫂子给你做点好吃的。记得你以前小时候最喜欢吹竹笋炒肉丝,你嫂子现在手艺可好了,我都被她养胖不少。工作还顺利吗?“   我已经换了方向,坐电梯下去了。我走到那小男孩面前,用手抚摸他发热的头发。他刚刚肯定玩闹过,额头上全是汗湿的头发。我亲近小孩子,但也不喜欢他们哭。我把我重拿的气球递给他,小男孩呜咽着看着我,迟迟不肯接过来。“再不拿,它就要跑到天上去了哟?“我的声音很轻,并不想吓到小孩子,毕竟他的父母也在身边。父母只是站在一边想看看孩子的反应,他们不想自己随时都帮着孩子,也想看他自己做一次决定。   小男孩犹豫着看了一眼自己的父母,用袖子用力擦了自己的眼泪和鼻涕,然后接过我手上的气球,害羞地躲在父母身后去了。我站直对那两个年轻的夫妻说:“这是上面那个店铺搞活动挂在门上的气球,你们拿着吧。“年轻的一家人道过谢后,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又发起呆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最近老是会走神,莫名其妙的,像少根筋还是水土不服,她自己也不清楚。   我接起电话回道:“我什么时候当姑姑?“   汤圣英在一边等着,没听到我说话的声音还以为我出了什么事。   “快啦,不出意外的话,五月份的样子。董事,我们都希望你能回来看看。”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语气也很平淡。但是我听出来他的诚恳,也感觉到几分失望。我离开他们也不过两三年年而已,而对他们来说两三年年能够改变的东西太多了。我知道他是代替他的家人说的,我亲口喊干爹,怎么样也是一种家人的思念。这几年年我除了冒险,捆绑自己,和品尝失望,我不知道我学会了什么。读大学,却读出了成长后的分离,人世间感情的隔绝。   我重新踏上电梯,“好啊,有时间我一定会去。我这边还没稳定下来,还有就是葛安这几天生病了,我还得伺候他。挺麻烦的。呵呵。“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笑,明明不尴尬的气氛,反而被我自己搅和得寂静。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改变了我对汤圣英的态度,我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回避着什么。   “那行吧,等他好了带他一起过来吧。噢,对了董事,你知道郝建生退休了吗?“   “郝警官?他为什么退休?他不是离退休还早吗?“   “听说是生病吧,所以提前退休了。我也不清楚是不是退休,总之我爸那天喝了酒回来我听他胡言乱语说什么他不工作了,还要养个花园养鱼什么的,具体我也不清楚。你去找过他吗?“汤圣英点开一支烟,我听到他点打火机的声音。我不知道汤圣英是什么时候染上抽烟的习惯的,记得以前小时候,圣英在高中的时候是个模范的好学生,从来没见他抽烟打架。除此之外成绩还出奇的好,小时候的功课还是他补习的。可离开金堂之后,我们之间几乎就很少见面,偶尔的联系和蜘蛛网一样脆弱不堪。我发现我原来一点都不了解他。   “我知道了,等我空闲了,我一个一个拜访总行了吧?我还有一个广告方案还没写,今晚就要交了。噢,对了,少抽烟。“匆忙挂了电话之后,我总觉得自己和他之间的对话有一种生疏感。这几年陆陆续续见过几次面,但面对着手机,我无所适从。   我推开广告传媒的大门,扑鼻而来的就是楼下打包回来的担担面的酱香味,混合着辣椒的浓郁味儿,刺激着我的味蕾。我晚上还没来得及吃饭,刚刚从武侯区开完会回来,我感觉饿了,但我什么都不说。办公室里的人看到我,又继续埋头吃泡面,好像当年在教室里一边盯着门口准备进门的老师,一边抄着上节课的笔记的那种感觉。   我把手提包放在办公椅上,打开电脑,准备检查邮箱里的报告。我的鼠标浏览着未读信封,突然停留在来自邮箱系统的提醒。我完全忘了,但是手头的工作还没有完成。我抬头看着办公室里剩着一半的加班的人,低下头来内心突然变得黯然无光。   我才来这里工作一星期,能找到这份工作,并不能说她有多么幸运,毕竟这是我父母找关系进来的。刚开始我是不愿意的,刚刚大学毕业的我不愿意受到父母的帮助,一意孤行的想要闯荡世界,却不知道这个世界竞争起来有多么残酷。我开始四处碰壁,渐渐越走越远,找不到目标找不到方向。最后我认清了我所处的位置,想要出人头地,在这个年代单单凭自己的能力,已经不管用了。我欣然接受了父母的安排,做了一份我满意的工作。   但是我还是不能习惯这种紧张、复杂、颠沛的城市,虽然她已经懂得如何处理人间百态。我点开了其他邮件,就让它沉静在一堆冗杂的信件里吧。她转过头和对面的同期实习生乔有木说话,我知道她还在因为房租费的事情而皱眉。   “乔妹,国际商贸城的总汇表出来了吗,经理给我发短信说今天下午就出来了。“我叫她乔妹不是因为她比她小,而是我觉得乔妹怎么看都像一个高中生一样,无论是打扮还是长相都如同菡萏的玫瑰。再加上她不会化妆,看起来理所当然比任何人都小。有一次一个扫马路的阿姨让她让路,却是喊她“小朋友“。   “经理今天给我了,“乔妹咬着面包翻着档案架,“但是资料太多,我不知道放哪去了,要不你过来找找吧。“   我起身,走到她面前整理起旁边的废纸。她大大咧咧的对我笑了起来,又埋头在电脑里做报表了。“董事,要不我说你还真好,经理都不让你做太麻烦的工作。以前啊,我觉得跑腿是一件特别麻烦的事,你想想啊,穿高跟鞋还要保持妆容整洁,最重要的是应付着奇奇怪怪的人,那才叫可怕。但是我先在才明白了,你那算什么啊,见客户需要多久?大不了见客户前换衣服化妆,你看看你现在穿着拖鞋舒服吧?我屁股都要坐烂了,却还要在这里做什么狗屁报表!“乔妹看了一眼我的拖鞋,眼睛满是羡慕。   准备拖鞋还是我的一个学姐告诉我的,不过现在还是派上了很大用场的。我倒觉得这没什么,毕竟出门的时间还是多余坐在办公室里。   “你还不下班吗?“我抽出蓝色的文件夹翻着看了两眼又塞进去重新找着。   “要下班很容易啊,\'滴\'手指一按,潇洒的扭头就走了。可是呢,我一个月拿那么点狗屁工资,我□□吗?“乔妹原本就欠着上个月的房租还没交,如果这个月不多赚点加班费,她可能就快睡大街了。这里到处都是为了生活而努力的人,每个人都拼了命的想要过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你死我活,头破血流,在所不惜。为了生活而拼搏,在这个城市一抓一大把。   我也过过那样一段日子。最艰难的时候只能每天吃白米饭,到最后连病都不敢生,因为没有多余的钱拿去看病。最穷的时候,也不敢找父母要钱,找别人东平西凑把卡里的钱攒成一百取出来。每天六点出门,十一点才回家。交完房租只剩两百块的日子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我终于在一堆文件和乱七八糟的纸张中发现了汇表,我不动声色地看着资料,并不想接乔妹的话。她和男朋友住,在公司吃,算不上太缺钱。如果非要说用钱的地方,也只有在和城市人攀比的时候,准备筹钱买一个好几万的奢侈包。或者在厕所补妆的时候不经意拿出圣罗兰、阿玛尼的口红。我不太喜欢这些,我有两只圣罗兰的口红,一只是葛安送的,一只是自己买的。但是这是城市人生活的方式,如果不融入进去只有被排挤出来。   “行,这我拿走了,你继续吧,我下班了。“我改变主意了,这个世界还是有比工作更重要的事情。我脱下拖鞋,换上我黑色漆皮细跟细。把文件塞在芙拉黑色的单肩包里,关掉电脑,拿起桌面上的地铁卡,拍了拍乔妹的肩膀就走了。   尽管已经天黑很久了,但这个城市好像才刚刚活跃起来。酒店门口的侍卫礼貌的接过钥匙,一个易怒的女人接着电话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一堆夫妻推着婴儿车出来散步,一个中年男人拿着报纸急冲冲的赶路。大家好像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看起来互不相关,却只能用利益关系相互捆绑。痛苦的人,总是在黑夜里显得更加苦楚。   我又经过那件橱窗,夜晚的黑暗衬托得灯光更加闪耀,但我却对那枚戒指不怎么看得清了。我想仔细再看清楚一点,却发现橱窗透明的玻璃反射出她背后的人影——一位佝偻的父亲在为自己的女儿擦着口水,小女孩却依然不管糖水顺着衣服留下来只想把糖葫芦塞进嘴里。我没有转过身去,那身影就在玻璃窗上影影绰绰闪现,表现含糊,但我却看得清晰。我眼神清澈,没有什么比现在更感觉孤立。   我需要感情。我只需要有人爱我。就已足够。   第 2 章 现在的生活(2)   回到家,客厅的灯已经关了,但是卧室里闪着电视的光影。我轻声走进去,生怕打扰了着美好的沉寂。房间里却没有人,床铺整整齐齐的没有任何折痕。我退了出来挨着旁边的房间看到他正俯身在电脑前,不知道在捣鼓着什么软件。葛安没有听到我的声音,依然沉浸在程序的编写中。突然房间灯亮了,把他吓得打了个颤。   “噢,真是吓死我了。“葛安强装镇定说。   “你干麻不开灯呢。“   葛安关了电脑屏幕,我没有发现,他笑着说:“吃饭了吗?“   “你又不给我送,我哪去吃啊。“我转身回房间,脱下大衣和手提包。拿起电视柜台上的遥控器把电视关了。我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上,我一直都觉得自己身体最不协调的地方就是腿部了,如此天天与高跟鞋为伴,我越来越担心自己的小腿会变得更加发达。我站在镜子前,左右看了看,打了一个冷颤转身去衣柜里取出一件绸质睡衣套在身上。   葛安已经把饭菜热好端在桌子上了,他伸过手去摸摸了玻璃碗,吹着手说道:“我没给你热太烫,太烫我怕你会放凉,所以给你热得刚刚好。“   我拿起筷子不知道为什么无法下手,桌子上的饭菜明明没有被动过,我的胸口好似被一块抹布堵着样难受。葛安看着我,也放下了筷子,他怀疑我是不是生病了。   “你看起来很不好,是不是今天工作上遇到什么事了?“   我摸着桌子上印度桌布,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我眼睛酸涩难以忍受,只好夹了一块青菜塞进嘴巴里,努力想要品尝菜式的味道。可我吃不出来味道,只是不停的夹菜,摇着脑袋。葛安依然是不安的看着我,自己也拿起筷子开始吃起来。   房间全然肃静,只有吃饭咀嚼的声音和木质地板发出陈旧的声音。我努力咽下一大口饭,放下筷子,仰起脸看着埋头吃饭的葛安,看样子他饿坏了。   “葛安,我们结婚吧。“   葛安差点没被噎住,却还是被呛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都被涨红了。他拿起旁边的玻璃水杯大口灌下去,好不容易恢复了呼吸。他用纸揩了脸上的饭粒和口水,样子窘迫得引人发笑。   两人互相看着都不说话。我帮他收拾桌上的菜渣,脸上却笑起来:“怎么,要你娶我你还被吓着了?“   他说:“没有没有,我只是怀疑你是不是受刺激了?怎么想着这么早要和我结婚?女孩子不都是拒绝早婚早孕吗?“   “我只是要结婚,谁说我现在就要孩子了?“我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歪着脑袋看着他说:“怎么,你不敢?还是说你不想娶我?“   葛安看着我调皮的表情,低着头笑了。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一种说不出的魅力,只有相互吸引的人才明白。他像一朵洁白傲岸的玉兰,在绿叶丛生的枝干上,开出大朵而又孤立的花,隐约还可以看到暗藏的经络,似乎像黑夜挂在天空的灯笼,发出幽暗朦胧的光彩。我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五官清秀,温文尔雅。   “我这辈子所做的一切,包括现在,都是为了娶你而做准备,而你却说我不想娶你?看来你还是不懂我。“说完他又兀自笑起来。   “那我们结婚吧。“我重复一遍。我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我知道自己没有在开玩笑。   “好啊。“葛安把手放在我手上握住,眼睛里是真挚和热情。他从来就没想要逃,遇见了我,他就打算交出一生,把所有虚无变成真实。“只要是你想要的,我葛安都会给你。你想要结婚,那我们明天就去。你想要休息,那我养你。你想要旅行,我们就去你想去的西雅图。但是,你知道我很不高兴什么吗?“   她换个方向偏着脑袋,笑着承认她不知道。   “结婚这句话应该让我来说,你把我的风头抢了,我在你面前还有没有尊严了?“葛安温柔地说着这句话,他淡淡地一笑,让我觉得安然。我了解葛安,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深不可及的秘密,这种力量,足以支撑我们家庭上的物质需求。   “葛安,谢谢你。“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你三个字。但是葛安从来不强求,生活不止我爱你,还有数不尽的珍惜和理解。   “没事的,你想什么时候结婚?“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结婚难到还有理由吗?别傻了,只不过你比我先说出了这句话,最后的结局是一样的就可以了。我不在乎你有什么其他目的,只要你是我的,你在乎我,这段婚姻我就值得去争取。“他说。   我把另一只手放在葛安手上说:“葛安,我爸爸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看着我结婚。他在监狱里从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更不知道我的生活。有时候我会觉得我是一个罪人,是我害了我的爸爸。我想结婚,我想让他看到,葛安,你答应我好吗,我们会结婚吗?“   “我答应你,我们结婚,我要让你爸爸知道,你女儿嫁了一个有能力给他幸福的人,我不会让他女儿受苦的。不要着急,我们去找郝叔,过几天去看你爸爸,给他说我们结婚了。他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我看到碗里变凉的清蒸鱼,碗底清澈而不油腻的泛起光泽的酱汁浮了一层油膜。我突然有了胃口,很想把那整条鱼一根刺都不吐的吞下去。我珍爱那美观的餐盘,喜欢那手工绘制的粉红牡丹和青勾线条,同样是去印度的时候,同桌布一块买回的。   葛安总是会答应我的任何要求,只要我愿意。他从来没有别对人有对我一半好,实际上,他是心甘情愿。   我到达金堂的时候,已经没有下雨了,但是天空总是雾蒙蒙的,乌云稠密地看不出缝隙。我要去找郝警官,我还有未完成的事要做。这座城市依然还是原先落魄的模样,它好像从来就没有跟着成都的脚步往前,而是停下来,歇息了好多年,所有的场景都是如此不成改变。我是一个容易触景生情的人,更有怀旧的内心。   身边的脚踏车经过一辆又一辆,孩子们的笑脸在她面前一晃而过,我却觉得自己怎么都无法触及。这座城市我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回来看过了,客车站门口卖土豆的阿姨依然围着黢黑油腻的围裙拌着凉面,大学生们都急匆匆赶向十路公交车,卖报纸的大叔抽烟的动作还是那么潇洒。世界不停改变,可没有改变追逐生活的人,唯一改变的就是生活本身。   我敲了敲门,没有人响应。我转过身来左右回顾了一下,门口还放着他上班时经常开的雪弗兰。她又敲了两下,门裂开了一道缝,里面的人露出一只眼睛打量着门口的女人。“你是谁?“   “是我啊,我是董事,郝警官你还记得我吗?“   他把门打开,眼睛放大光彩,提高了嗓门:“董事!你怎么来了?我的天,孩子你多大了?“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穿着虎皮纹高跟鞋,提着黄色暗纹包,这个精致打扮,举止动容的女人,竟然是当初那个小女孩。   我红着脸:“我今年二十八了,您还记得我呀。六年前我们还见过呢。那个时候我还不沾粉黛,衣着朴实,但是这么快就把我忘了,我会伤心的!“   郝建生把我迎进房内,给我洗了一串上午从市场买回来的新鲜葡萄。他十年前和老婆离婚,就再也没有另娶。儿子大学毕业后就留在外省,不久后也要结婚了。他一直独自生活,大概当警察这个行业让他无法把自己的感情轻易拿出去依赖别人,职业生涯有太多不确定和猜疑。他已经快要六十了,可是整个人看起来会令人望而生畏。他说话老是带有一口痰的感觉,但是他是个身体健康的人。   我环视着房子的布局,中世纪的家具,古老的挂钟,书柜里还摆放了收藏的徽章和奖状。沙发的皮已经磨破了,裂开的地方会挂住她的裙子。厨房旁的鱼缸,种满了海草,水分新鲜清澈,里面游满了各种小鱼:罗汉鱼、孔雀鱼、七彩神仙、血鹦鹉等热带鱼。陈旧的台式电视上盖着防灰布,所有物品摆放得一丝不苟。连着阳台的地方种满了兰花和水仙,绿叶因为吸收了水分而变得充足饱满,清脆欲滴的场景使人很舒服。兰花上还挂了一只红嘴鹦鹉,蹦蹦跳跳的大概是看了到陌生人吧。   “来,这是我家里最好的红茶,还是我一个朋友从云南带回来的。你知道滇红在红茶是最好喝的吧,我朋友说这个得卖好几千块一公斤呢。“郝建生把茶杯端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生怕茶水会倾翻在我身上。   “郝叔叔,你现在是退休了吗?“   郝建生听到这话,情绪上有些小失落,但随即又继续说:“我这身子骨在局里继续工作个两三年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啊,组织上就是不放心我的身体。即然怕我给他们添麻烦,那我呆着也没意思了。现在毕竟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你看看你,从小家碧玉长成大姑娘了,时光真是走得毫不留情啊。“   我摩擦了手掌说:“郝叔叔去看过我爸爸吗?“   郝建生说:“我退休后还去看过你爸的,他头发白了啊,真是老了。不过他在里面呆着不会挨饿受寒,也算是好事。“   大概是三个月前,郝建生从局里回来,几天都心烦意乱。提早退休对他来说很不习惯,从那之后,他的食欲也不太好,脸颊上的肉都消失了,皮肤慢慢变白。他只觉得没有目标的生活过得索然无味,却不知道怎么开始提心吊胆起来。总觉得曾经那些他逮捕过的人,会乘机来打扰他的生活。为了减少自己的这种负面心理,更为了打发时间,他跑了趟监狱,见了我的父亲。   我迟疑地说着:“我爸他还好吧。“   “你这次回来是来看他的吗,你爸看见你这个样子该有多骄傲。你爸爸是个伟大的人,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记恨他,但是他真的是我见过最勇敢,最有担当的人。董事,你改变了他的一生,从各种角度来看,我希望你不要自责。“郝建生回答道。   我干笑了一下,面无表情。我内心有太多纠结的感情,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罪人,我时常抱有怨恨的心,因为我无法宽恕自己。就是这样,从那件事发生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的父亲。当年的离别就是像一场戏剧,无法演绎的角色让我一直选择逃避。甚至觉得自己的出现,就是一个错误。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五彩缤纷的人,我的存在,就像血液里的毒瘤,带给别人的只有厄运。   郝建生拍了拍我的手,宽心地笑问道:“什么时候去见你爸爸,今天吗?“   “不,“我说,“现在不是时候。“   “我不明白,你回来不是看你爸爸的吗?“   我沉默了一会,“我要结婚了。“   郝建生没有反应过来,也许我的话题换得太快了。“噢?结婚?什么时候?“   “就最近吧。“我抬起头直视郝建生的眼睛,“我想要给我爸爸一场意外的惊喜。在这之前,我不想和他见面。“   “你是要结了婚才和你爸见面吗?“   “不是的,我打算在监狱里结婚。“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竟然比自己想象中平静。   郝建生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重复一遍:“你要在监狱结婚?“   “是的,郝叔叔。我要在监狱里,我要让我爸看到我穿婚纱的样子。“   “孩子,你知道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能结婚他已经很高兴了,没必要做到如此。“郝建生依然是不相信地看着她。   我笑着握紧双手说:“还记得我爸判刑的时候对法官说的话吗,这还是你告诉我的,他今生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挽着我步入婚姻的殿堂。爷爷对父亲本来就留有遗憾,我不能让这个遗憾再次发生。我希望我能完成爷爷想在父亲身上看到的东西。我的出现本来是个错误,他既然做了牢,我已经没有办法把他救出来了。作为女儿,这是我唯一能够赎罪的办法。“   “孩子,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永远不要背负这么大的罪恶感。不要为了结婚而去结婚。你爸爸只希望你找一个好人家,并不想你这么敷衍对待你的婚姻。你这样做,他也许还会不高兴。你要考虑清楚。“   “郝叔叔我已经想清楚了,我对待婚姻一点不马虎。我爱他,他有责任心,担当能力强,并且有上进心,他能够给我想要的生活。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我爸,我是想给自己一个理由,去面对我爸爸。这是我能做的,最微不足道的事。郝叔叔,我拜托你了。“我对自己低声下气的样子感觉很厌烦。   如今,我夜不能寐的事情已经到尽头了。在长久的颠沛流离时间里,我一直不能忘怀心中的梗也快结束了。大概是年龄真的到了,我也想明白好多事。时光能够带走好多事,也能吞噬我们的痛苦。   我拿出钱包,看着那张老旧的大头贴,父亲消瘦的脸颊上强硬的笑容是我最美的记忆。   郝建生低着头,两人在屋子里沉默。古钟的秒针,滴答滴答响彻整个房间。   “你的父亲,是我很重要的朋友。“郝建生语气沉重,“我永远记得那些年,我和他称兄道弟的日子。更怀念有了你以后的日子。“   我看着自己深红色的连衣裙,上面的花纹深深浅浅吐露她的沉静。   郝建生拍了拍裤子。“你爸爸,对我来说,是英雄。“   许久之后,我笑着说:“他永远都是我爸爸。“   第 3 章 回忆(1)   1990年春天   董成站在监狱外面,看着门口的警卫,他竟然一点恐惧之心都没有。他站在旁边面对脏兮兮的水泥墙壁,踢着脚下石子。他时不时转过头直视着门口警卫的眼睛,明明是该害怕的时候,他却努力想证明些什么,强迫着自己用亏欠的心去看着他们。警卫们警惕地握着枪来回走动着,其中一个肥头圆脸的武警一直闭着嘴巴在用舌头顶着牙齿缝里的韭菜,表情凶狠又使人发笑。董成还以为他注意到自己身上又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赶紧移开自己的目光。   大门打开了了,郝建生对他招招手,让他进来。那个胖子武警,依然闭着嘴在和韭菜斗争。他不想说话,招招手就让董成进去了。董成卑恭地弯腰,从他开的细小的门缝里挤了进去。   郝建生把手放在董成身上,低着头对他耳语说:“进去少说话,注意分寸。“   郝建生是董成的兄弟。这些年他在社会上混着,能够撇清好多麻烦全是倚仗了这位在警察局工作的郝建生。郝建生并不是什么正直的官,既然是和董成混的,必然揩了不少油水。他们认识也是因为一场争执纠纷。不过也是在多年以前了,董成正当年华,避免不了惹事生非。董成私底下给了郝建生一些好处,自然他受的处罚也就少得多。   他个子不高,但是很瘦,脸尖得厉害。眼睛和绿豆一样小,但是却总是泛着光彩。若不是他有着警察的官职,他可能和董成一样臭名昭著。他的父亲是开养猪场的,当年要不是他送了局长二十头猪和一些现金,恐怕他现在上街都会被人扔发臭的动物内脏。郝建生的目光总是很□□,却很招女人的喜欢。女人都喜欢他那样,风流而又性感的单眼皮。   他晃着董成的肩膀,“别担心,“他说,“有我在,你爸没事的。“   “我懂,“董成说,“我只是还没有缓过神来,你看到我的手了吗,我都不敢把他拿出来,因为我怕别人发现它在发抖。我还要强迫自己去看别人的眼睛,不然的话好像我有更重的嫌疑。“   董成内心的怒火一直被压抑着,但是他呼吸都像是偷来的,只要大口喘气就会受到惊吓。他的手揣在口袋里都是用力握成拳头,因为他怕自己手心的汗水会打湿裤子。他那头发已经很多天没有洗了,油腻腻又邋遢的样子,和之前玉树临风、夜夜笙歌的他,是两个模样。   “没事,你又不是犯人,你只是来看你爸的。“郝建生说。他舔着嘴唇,“听着,没人在乎你是不是犯人,你来这里只是探监的。别人对你的目光完全没有其他的意思,你别自己把事情搞复杂了。“   董成说:“这简直太残忍了,我对不起他!“董成的声音带着嘶哑,内疚填满了他的胸腔,一股感情由内而外迸发出来。   郝建生打开建筑物的大门,他们走了进去。大堂很空旷,冰凉的地砖传递出空虚感。他对着其他警卫点点头,继续往前走。他步子敏捷而快速,踏在地上发出“咯哒咯哒“的响声。董成转过头去看那警卫,目光对视后迅速转过头来。   郝建生继而打开会见室的大门,他站在门口停住说:“我已经通知过了,你在这里坐一会,你爸马上就来。“   董成随意拉开一张凳子坐了下来,看着厚重的隔音玻璃,他心里觉得堵得慌。旁边的两个人,一个哭得眼泪哗啦的,另一个则像聊家常一样,翘着二郎腿有条不紊地说着什么,并没有什么表情。董成见没有人观察着他,他便松了心。他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手指已经被捏得发白,冰凉得没有知觉。他的双手在裤子上来回不停擦着手心的汗水,神情缓和了许多。只是他还在张望着周围,除了椅子并没有其他的什么。别人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他本来也无意偷听,只是害怕对面那扇门打开,他的恐惧无法言喻。   等了许久,那扇门终于打开了。董父带着沧桑的容颜和花白的头发走了进来,警卫给他松了手铐,并叮嘱了几句,就关门了。董成在那刻却哭不出来了。   董父带着缓慢的步子向他走过来,轻轻拿起电话放在嘴边,翕合了半天才听到他说话:   “你来了。”   董成只觉得这刻难以熬过,他原本平缓的手又开始微微发抖。他只好用另一只手重新握住握电话的手。   “爸,你在里面过得如何?“他无法把“监狱“两字说出口,那两个字永远是他的伤疤。   董父微笑着摇摇头,“还挺好的,又有吃又有住,还有聊天的伴。这下不用么每天挣钱给你花了,我也可以好好休息了。“   董成听着只觉得耻辱。他看着自己父亲胡子拉碴的样子,和自己没什么区别。他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慌张但却不敢表现出来。他还躲着父亲的目光,眼神飘忽着不知所措。他是心怀感激来到这里,眼前这个男人没有做错任何事,却把自己后半生赔在这里。他是愧疚的,哪怕自己的父亲对自己大骂一通泄气,好过这样语气舒缓的样子,让他不仅心里难受,更让他失去一个男人的自尊。   “孩子,你在外面还好吧?“董父的声音粗犷,却是董成最温暖的声音。   他简直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感情,他想哭,可他不能,他是将近四十的男人,眼泪说明不了什么。他忍受各种辱骂、指责、冷漠,他都可以熟视无睹,像一只高傲的雪豹凛然掠夺手无束缚之力的野兔。但是正是这样一颗坚强而又过分宠溺的心,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接受这样温柔的慰问的。   董成深呼吸,哼了一声平复心情,他说:“你别担心我,“他低下头,“你这样为了我…“   “等会!“董父突然打断他,他神情严肃,目光严峻看着自己的儿子,他紧张地摇头让他住嘴。“孩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希望你有好的生活。也许这样是个好选择,你可以不用依赖我,学会自己生活了。你已经三十七了,却还是不务正业,我很心痛。我也只帮你到这儿了,接下来的路该自己尝试着走了。你想过你以后的生活吗,你要结婚,有自己的事业。你知道我最遗憾的是什么吗,就是无法亲眼看着你娶妻生子,无法看着你的后代开心成长。不过这样也好,没人知道你做过什么,你的孩子还有你周围的人都不知道,重新生活,你又是另一个你。孩子,走吧,别来看我了,我不想给你带来麻烦,你想要好的生活,我不能挡着你。“   “爸!你没有…是我!都是我的错!“董成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来,打湿了他的衣袖。他瘪着嘴忍住不哭出声,可是心里真的太难受了。   “行了,孩子,事已成定局,你我无法改变。记住我说过的话,好好生活,少来看我。我在这里面你不用担心。生活本来就已经这么艰难了,我们都不要拆穿它吧,你只要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我该怎么办?”   “三十岁的人,该有自己的生活,你就是你自己生命的军师,听清楚你生命里的声音。”   “生命里的声音?”   董父挂了电话,站起来看着眼前他最疼爱的儿子。他必须强硬的离开,就像放手秃鹫自由飞翔。他的内心突然解放了。这是他的命,他遇到了,就该主动接受。   董父最后看了董成一眼,勉强想要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来。虽然很难看,但是那是他唯一能给董成的安慰。   董成看着父亲离开的背影,他心头的石头却越来越重。以前经历过各种刻苦铭心的离经叛道,但是没有哪一次,有现在这样的罪恶感。   旁边郝建生已经站在他身旁。   走出监狱,外面是空旷而又偏僻的郊区,荒无人烟的地方连棵树都没有。他们离大马路还有一段距离。郝建生没有把车开进来,因为来的时候董成说想下来走走清醒一下浑浊的脑袋。郝建生之好停在岔口的草堆上。   郝建生从口袋里摸出烟来,捂着嘴点烟。他走在前面,看着压抑的阴天,不自觉的皱起眉头。董成头重脚轻地走在后面,神色黯然。郝建生知道他不善于表达,他也没有必要说出那些话让自己难受,所以郝建生走在前面踢着路上的石头不回头看他。   所有东西都要回归原位。   最后郝建生的烟抽完了,他把烟蒂一甩,回过头看他,他已经落下好长一截路。郝建生只好停下来双手插裤兜,站在原地等他。他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但是只能忍着。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谁也别提,不然对咱们都没有好处。我是说,我们认识很多年了,你以前惹的事,我都可以轻易帮你解决。但这次不一样,杀人罪,再加上包庇罪,搞不好使要掉脑袋的。这可不是闹着玩。“郝建生把伸出去的腿收回来,语气透露出一丝焦灼和劝告。   董成并没有理他,只是继续往前走。郝建生拿出烟递给他,但是董成没有接过来。郝建生只好知趣的收回来。   “听我说两句,“郝建生说,“好歹帮你解决这件事的是个你熟悉的人,你想想如果是个陌生人,也不信任也没关系的,那么你的人生就永远和陌生人捆绑在一块了。谁会对一个陌生人忠诚?如果你想安然无恙的生活下去就要一辈子堤防着这个人,到最后一定会有大麻烦的。可这件事除了我们仨,没有人知道。你要想开点。“   董成一点都没听进去,只是一只盯着自己的鞋尖在走路。   黄昏的街头,人群稀稀疏疏聚集起来。路灯闪起温暖的黄灯,小贩们开着喇叭在路灯下吆喝着生意。那头顶上的灯泡,把董成的身影拖得老长,好像他的躯壳被什么拉扯着,他寸步难行。买水果的大妈说了什么,他只是看了一眼就走了。   最后他还是回到汤棋的米粉店去要了一碗粉吃。他并不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去那里,那个地方好像是他能够找到安慰的地方。汤棋是他多年的老朋友,也算是唯一比较老实正的那类。   他并不是董成在道上认识的兄弟,他们而是当年一起来到城市的兄弟。他们是一个村的放牛娃,成绩都不好,和平常家的孩子一样,爱偷鸡,捅马蜂窝都算是小事。后来他们不满足农村枯燥的生活,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出城工作穿上新衣服,于是蓬勃的野心促使他们也想出来闯荡。外面的世界永远是都是新鲜的花朵,好像不会凋谢似的,在他们心里悄无声息埋下了种子。   刚开始他们只是跟着隔壁村的屠夫老刘在镇上学着些摩托车的维修。董成年轻的时候还会一手好的针线活,镇上的那些婶婶姑姑都会让他缝补点简单的东西,有时候还会得到额外的补贴和奖励,修理家电好像就是天生的本领,让他也赚了不少零头。后来,金堂县发生了洪灾,河水浸满陆地,汤棋和董成作为应急人员在当地停留了许久,帮忙修建了许多房屋,帮助当地人重新生活。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他们的决定差不多就定局了如今的场面。他们决定留在金堂生活,可是他们没有手艺也没有文化,只好从吃苦开始。汤棋认识了当地的消防官兵,把他的女儿嫁给了他,并且资助他在本地开了一家粉店维持生活。而董成呢,不满足当前的生活,他就算死死坐着也不愿意把自己的人生交与一个女人生上浪费一生,他本性就是浪荡的。他需要很多女人,而不是一个人女。他开始混迹各种夜总会,起初只是在酒吧当保安。在看清了里面的人是如何花天酒地的生活,他决定自己也要过上这种生活。   他开始给人贩卖毒品,很快他赚到了很多钱。他把自己的父亲接到金堂来一起生活,瞒着父亲给他花他贩毒来的钱。但是并没有持续多久,在一次公安打击毒贩的围剿行动中,董成被抓了。联系到董父之后他才明白自己儿子的钱从哪里来的,还好他平生就节俭,他听了儿子的话,把剩下的钱留下来塞给其中一个年轻警察。郝建生见到这笔不菲的现金,内心自然无形就被某种想法牵动了。   从此之后,董成的生活来源并不稳定。他有钱的时候就大吃大喝,吃喝赌博。没钱的时候就找老父亲要,若不是看着他是唯一的儿子,董父绝不会如此心软。他就这样过着颓废的日子,他和汤棋虽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但是有着同村的乡源,他始终对汤棋比任何人都客气。   第 4 章 回忆(2)   汤棋把刚煮好的米粉端到董成面前,他看出了董成的失落。店子已经没有了客人,他把吵杂的收音机关了,在他面前坐下来。董成因为这件事可能要消沉好几天,他是了解的,所以他知道安慰并不起多大的作用,更何况他还是个气血方刚的男人。   “接下来怎么办?“汤棋问他。   董成喝汤面的声音很大,汤棋知道他不想回答。董成用力放下碗,反手用手背揩了嘴巴周围的油。汤棋递给他两张粗糙的纸巾。董成突然很生气,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等着看他笑话。因为他一事无成一直都靠自己父亲养着,所以大家都在议论着他以后会过怎样的生活。失去了唯一的支柱,他该如何改变当前的生活。   汤棋很是担心他未来的日子,他知道董成这几天很难受,但他很难真正感受董成的痛苦。他认为董父这样做的目的也只是爱子心切,他已经尽心尽责做到了父亲的角色。但他更明白,董成的父亲进了监狱,这场灾难对他来说是多么糟糕。各种希望都消失了,他现在只身一个人了。   “未必没有我父亲我还不能活啦!“董成抬起头就看见汤棋忧愁的表情,内心就有无名的怒火。“父亲不在了就靠自己,大不了就出去找个工作填饱肚子之类的。“   “你爸没给你留钱啊。“汤棋慢慢说。   “他留下来的钱,都吃在肚子里了。“他说话漫不经心,揉着纸巾,丢进垃圾桶里。   “我让你一天到晚不要使劲花钱,留着肯定是有用处的。少喝点酒少打点牌,这下出事了嘛,哦嚯,我看你要怎么做。“   董成挥着手不耐烦地说:“滚滚滚,老子就不信没有他我还就不行了。你别小看我,我可是做过大生意的,我以后是要发大财的。“   “你又要去买毒品?“汤棋声音压低了问,“你还是去找个工作什么的,不要再混下去了,三十几岁的人了,老婆也没讨到个孩子也没有,看你以后再怎么办。“   “去你妈的,我现在没有那么多心思去重新发展自己的货线。“他抬起头,“哎呀,反正钱是会有的,你别担心。“   “要喝酒不?“汤棋觉得奇怪,董成今天竟然没有做出什么离奇的事来。看来经历的磨难会让一人成熟很多,他的身子有很多担子,需要他自己去承担。   “不喝,我要保持清醒。“   “是不是噢?“   “我想好了兄弟,这段时间我要好好整理思绪。你知道吗,时间从来不会等一个人,所以我不想在任何与我无关的事浪费精力了。我以前从来不会烦恼,可是到今天才知道哪有不伤痛的成长,我好像三十七了,但是我这里,“他指着自己的脑袋,“我这里,只有七岁。我把所有的事都想得太简单了,不想面对的事大脑就自动用橡皮擦清除。但是我现在不能这样了,我没有任何赌注了,如果我再逃避,那么我就是个彻底的输家。“   汤棋有点吃惊,这些话好像不是从他嘴里能够说出来的。他是尊敬董成的,在某些方面他确实做得比汤棋好。很多时候他羡慕董成那样自由的生活,潇洒过,风流过,甚至也害怕过,起码他完成了人生难得的阅历。汤棋在年轻的时候就结婚了,在还没开始了解这个世界之前,他就被婚姻的枷锁给捆绑住了。他没有很多的机会去实现一个男人向往的人生,他要维持家庭,还有孩子的抚养费。虽然董成白头发比他多,但是他白的时间比董成早得多。   汤棋笑了起来。   董成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们是这样相互温暖的兄弟。哪怕语言再犀利、不堪入耳,那也是董成唯一能够忍受的人。因为他知道,除了汤棋,他再无可以依靠的人了。   回到家后,他看着空洞的房间,他突然觉得特别空虚得可怕。他们住的平房,小巷子里面积最小、价格最便宜的房子。房门打开外就是一堵长满青苔的砖墙,墙角的野草肆意生长着。这一路的老房子住的都是一代老年人,退休了却不肯离去,就好像那墙角如何也拔不完的野草。   房间破旧,墙壁被常年雨水侵泡,底下已经长满了青苔。他所住的房子并不大,但却很空旷。董成看着父亲曾经用过的水杯、衣物、箱子,还有柜子上的照片,他又难受起来。呆在宁静的黑暗中,空气里还保留着潮湿的木头、茶叶和水烟的味道。董父爱抽烟,平常总是沉默的他,烟管是从来不离身的,好似一种寄托。   但他觉得很累了,吹了一整天的凉风,刚刚填饱了肚子,瞌睡随之就来了。他几乎是立马就睡着了,房间的灯还没来得及关,他的呼噜声就络绎不绝地响起来。周围的垃圾散落一地,身边没有一件干净的衣服,或许只有在梦中他才能找到唯一的安慰。   董成的生活过得总是舒适,在没有任何烦恼之前他觉得所有事都很有趣。当然也不怕去找麻烦,他会肆无忌惮的生活,不会把所有人都放在眼里。他对实际生活没什么想法,他从不谈论发生了什么,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有时候他产生了错误的想法,也毫不困扰,以然潇洒的错下去。   他也厌倦过这样的生活,良辰美景填补不了他内心的空虚。他一辈子都没有谈过恋爱,至少现在是这样的。正是这样缺席的爱情,他才不学不会如何爱惜自己。他努力让自己得到所有人的认可,至少没有爱情,他还有声誉。所有的人和物都会消失,金钱和兄弟、工作和事业,他最后还是一个人,至少他不会觉得太孤单。   他与陌生人保持距离,别人无意间的眼神,他都会起疑心。太过于自我保护,没有人敢接触到他,除了汤棋,其实他没有真正的兄弟和朋友。   第二天清早,董成早早地起了床,精神竟然格外的清爽,他决定出趟门。门外的一对夫妇嘀咕着什么,又怕被发现,努力想挡着什么东西。董成怀疑地看着他们,手里一边在锁门。那对夫妇看到董成出现,立马消失在巷子的尽头。虽然这附近的夫妇很多,但是他并没有和邻居交好,因为他认为那是他父亲做的事。   董成拉了拉锁,确定门锁好后,才把钥匙揣进兜里。他看着离开的那对夫妇的身影,两人争执着什么,女人脸上很不满。他本来还想上去看看出现什么事了,现在看来一点改变都没有——没人对他有好感。   他知趣转过头,往他们反方向走去。   米粉店生意正好,早上八点正是巷子里最热闹的时候。该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遛弯的遛弯。所有人都忙绿着新一天的生活,天气慢慢进入夏天,阳光竟然温暖得不像话,好像带走了人们的惆怅。街上的人们带着融化的笑容,一切都是那么安心。   过了一会汤棋端上牛肉米粉,加了客人几倍的牛肉,还放了新鲜的杂酱肉沫。那是为董成独自设计的家乡味,他无偿为他做这些,他从来没有收过董成一份米粉钱。   “我说,你要不要吃蛋,自己拿,我这儿忙着呢。“汤棋又重新加了一把米粉在锅里,店里生意好得不像话。   “嗯,好啊。“董成起身拿了一个鸡蛋回来。   店里嘈杂的声音让汤棋的听觉变得迟钝,他努力想听清什么,却什么都没听到。“你等会干什么去?“他把焯好的米粉捞起来放进碗里加佐料,“今天还去打牌吗?“   董成挥挥手,“不打牌拉,我要去找工作。“   汤棋听到后讪讪地笑了一下,立马招呼着刚进门的可人。他把米粉端给另一个客人,又回来继续煮米粉。   “你当真?“   “不是给你说了我不贩毒了吗,郝建生那小子最近听缉毒队的头说,车站那边现在查的严。我可没那心思去贿赂缉毒队队长,郝建生说他是根正梁子。“他并不是恐惧,毕竟他没有足够的钱去疏通关系,郝建生那边他也不想再去麻烦人家,这段时间他最好还是安静点。   电视上播放着早间新闻,主持人用僵硬的声音播报着昨夜在市中心发生的追尾事故。记者在混乱的现场做详细的说明报告,主持人则唯唯诺诺地点头。路边的过路人不小心瞥到镜头,赶紧加快脚步离开。惊悚的场景让警察都觉得无法下手,但董成却盯着屏幕吃粉。   汤棋看了一眼电视上的内容,“现在有钱人多了,街上四个轮子的也多了。可这规矩总是跟不上人的变调,你说这能怎么判,人都死了,刚好碰到一个无牌驾驶。一般晚上出来的人,开无牌车太正常了。”   “你看还是丰田呢。”另外一名客人接着。   汤棋又瞥了一眼电视上白色的驾驶车,车头已经被撞得破旧不堪,引擎还在发出浓烟,被撞的车灯还燃出星点的火光。一辆日本最新款的丰田,汤棋不屑的哼了一声。“还不是撞得个稀巴烂。”他说。   他把热气腾腾的米粉端给那位刚刚进门的客人,他取下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身上初围裙周围的油渍,在董成对面坐下来,“听说了吗?”   董成这个时候才把头低下来,嚼着牛筋,“东月集团股票跌了,经融危机是不是很严重?”电视上的时事新闻变成了财政新闻,密密麻麻的折线图董成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什么?”   “经济危机,我就不好找工作了。”   汤棋笑了,露出污渍的黄牙,喝了茶杯里的碧螺春,那是他唯一提神的东西。听别人说喝茶可以驱赶疲劳,前段时间刚好被奸诈的卖米粉的小人给骗走了前后差不多有一千多块钱,每天为了进新鲜的米粉,更是为了监督米粉的质量,他早上四点就起来忙活。那段时间他睡眠严重不足,眼袋连着眼睛都肿了。从那以后,为了提起精神又不打扰妻儿,在茶铺里买了最便宜的普洱和碧螺春,闲下来无事就爱呷两口。别人的牙齿都是抽烟抽黄的,老汤的牙齿是喝茶喝黄的。   “听到我给你说的吗?”他放下茶壶,“经融危机还影响不到我们这种小市民。”   “你说什么,我没听到。”   “何武,”他顿了顿,想看看董成的表情,“听说他们走了。”   董成没有什么特别惊讶的表情,只是手中的筷子停下了往嘴里送米粉的动作。他又继续吸了两口把米粉嗦进嘴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噢,那又怎样?”   “要不是我说你小子走运,遇到这么件事,有郝警官帮你,被害人竟然还不找你麻烦。他可是差点就让案子走不下了了啊,要不然还不知道你现在在哪儿呆着呢。不过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就撤了,还搬走了,你啊,看来是上天都在照顾处于弱势的人。”   “这就是你要给我说的?”董成用手指剔了粘在牙上的香菜。   “你这可算是杀人啦。”   “可是我没有杀人。”   “警方说你杀了人,就算杀人犯不是你,人总之是死了。”   “关老子什么事。”董成语气轻蔑,打了个饱嗝毫不在意。   老汤靠过去,眼神里透露出一丝寒光说:“你给我听好了,一码事归一码事,这档子事过去了就算了,何武也走了,那么任何事都没有意义了。你赶快给我重新振作起来,不管你是找工作也好找老婆也好,这件事就从来没有发生过,别跟别人提起。你爸进监狱的目的不用我说你都知道,你好好想想,别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这个生活就是这样,哪怕是你不在乎你也得装出你在乎的样子,这日子才过得下去。”汤棋吐出嘴里的茶叶,又露出暗黄的牙齿,笑嘻嘻起来。   董成在站起来在包里装了点餐桌上的纸巾,拍了拍胸口,“行了,你说的我都懂。我得去找工作了,养家糊口这个我总得在乎吧?”   董成耸耸肩就走了,汤棋收起他的碗筷就往里面走。   第 5 章 女婴的来历(1)   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很大,花花绿绿的光影打在董成脸上,他却什么都没听进去。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房间里的任何物品里,连一只野猫从窗户外跳走,都会使他胆战心惊。他的心突突直跳,额头上开始冒出密密麻麻的汗水来,明明是口干舌燥却连动都不想动。   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门外的婴儿哭了。   董成慌张地回过头看着大门,皮质沙发被抓出印记来。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想装着什么都不知情,继续回过头来看电视。他努力调整呼吸,不想让自己陷入慌乱中。   婴儿好像知道自己被抛弃一样,开始不停地哭泣。声音宏亮而刺耳,可以穿透墙壁之力,不会过太久,就会引起街坊邻居的注意。现在已经是晚上了,下班的人已经回到家里准备吃晚饭了,家家户户的电灯都亮起来,很快这里就会被堵得水泄不通。   不行,这样下去会出大乱子的,董成心想。可他的内心又是煎熬,这不是他的孩子,如果是有人故意陷害他,那么他千万不能出去。可是这样哭下去,引起周围人的讨论,那么他更加说不清楚。进退两难的情况下,他抓着乱糟糟的头发,内心不停地在发抖。   他缓缓地打开门,通过门缝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并没有可疑的现象。他再斜着看下来,摇篮里的孩子正左右翻打着,撕心裂肺的把脸都哭红了。并没有什么人出来,可能大家都以为是别人家的孩子正在讨吃的吧。   他以最快的速度把摇篮提进来,反锁。靠在门上呼吸节奏混乱,事不宜迟,赶紧抱起孩子安抚着。可他哪里懂得照顾一个未满一岁的孩子,就连抱孩子的动作他都做不规范。董成蹑手蹑脚地抱起孩子,凭着记忆包住孩子拍打着她的背部。在回家的这条街道,他看见那些闲谈的妇女们都是这样拍打着孩子入睡。可孩子依旧哭个不停,他已经陷入慌乱之中。   他腾出一只手来,翻找着摇篮里的东西。有尿布、奶粉、衣服,还有拨浪鼓。他把孩子平稳放在沙发上,赶紧拿出奶瓶和奶粉,连说明都没看仔细,就开始往奶瓶里随手加奶粉,然后再兑入开水摇晃了几下。他抱起孩子,看着她鼻涕眼泪的样子,又慌乱得不知道该用什么擦。他找了几张干净的纸巾,犹豫两下不知道如何下手,他胡乱揩了一会,接过鼻涕胡得满脸到处都是。他觉得恶心,最后他还是用手去把眼泪给擦掉,忍着嫌弃的表情把孩子的鼻口整理干净。   当孩子喝上一口温热的奶时,终于安静了。董成的心随之也轻松下来,他抱着手中的婴儿突然有种厌恶感,如果可以他有一种想把她摔在地上的冲动。但是他不能这么鲁莽,这还不定是谁家的孩子,也许别人就是在等着他上钩。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遇到这样的事,总之今夜他肯定是不能睡觉了。   看着摇篮里的东西,看样子这是被抛弃的孩子。尿布的份数都足够替换,孩子的衣服也大小合适,关键是还有那双小虎鞋。董成想起来了,前两天的那对夫妇手中曾抱着一个婴儿,如果没有猜错的这就是那个孩子。原来他们早就计划好抛弃这个孩子了,怪不得整天在他房子面前瞎转悠。董成气的牙痒痒,再看到怀里享受温饱的孩子,他的火气一下子就来了。   汤棋接到电话的时候都正在洗完,店里还有零零星星的客人,大家都在讨论着电视机里播放的杀人案。汤棋甩了甩手上的泡泡水,举起电话看了一眼道,“什么事?”   “把弟妹喊上,晚点过来一趟。”说完董成就挂了,汤棋看着断线的手机,疑惑的放到一边。看到有客人进来,他赶紧赔笑,“不好意思哥们,今儿家里有点事,我得回去了。你们去旁边那家吃吧,他们营业到很晚。”   客人们听到汤棋这样说,也都加紧嗦了几口,把钱放在桌子上就离开了。晚上的天气不太好,篱笆墙上的泥巴总是湿漉漉的,针尖般的小雨扎进人们的毛孔里,惹得好心烦。   汤棋的老婆孔春跑进店里,还没来得及把伞收拢,就在捋着她的碎发。把脸揩干净后,才把收好的雨伞抖了两下。孔春是个瘦骨架的女人,虽然不太温柔但是精明能干,说起话来就像失灵的电风扇“咻咻咻”的,让人听不明白。   汤棋挡着撒出来的雨水,有点儿生气,“看着点地方甩伞!”他知道孔春还没来得及吃完饭,于是从底下的木柜里拿出她最爱吃的鱼罐头,端出了下午在屋子里煮的稀饭,将就着就是一顿。   “老汤!”孔春惊叫着,“什么时候又买的罐头?罐头很贵的你知道不?”   汤棋的老婆比他大一点,看起来成熟稳重,但是总喜欢动歪脑筋。她皮肤黝黑,牙齿缝隙是黑色的,但是她只是比较喜欢吃槟榔。眼睛圆溜溜的,说话嗓门也大,遇到心烦事总是发脾气,吵起架来语气也是咄咄逼人。她穿着针织的红色背心,指甲缝里也是黢黑的。   “别老是舍不得那几个钱,又不是没钱用,吃好点身体才会好点。”   她看着桌子上的罐头,用筷子翻了两下,“说吧,喊我来什么事?”   一语未完,就听见屋外“啪嗒啪嗒”踩水凼凼的声响。董成来了,怀里还抱着个摇篮。   “我的个妈,你那里捡来的个娃?”孔春又忍不住惊叫起来。   董成喘着气,舔着发白的嘴唇,时不时还盯着外面,惊慌失色血液沸腾,“家门口。”   汤棋也被吓到了,他一下子站起来带动板凳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正在摇篮里吮吸手指的娃娃,实在不敢相信这是他捡的。怪说不得他刚刚在电话里那么急躁,还没等他过去他就主动过来了,看来他已经等不及了。也是,董成本来就不是个有耐性的人。   汤棋嘴巴动了两下,但是没发出声音。最后还是孔春定下神来问道:“什么时候捡到的?”   “下班回来。”   “男孩女孩?”   “女孩。”   “怪不得,应该是哪户人家嫌弃女娃,所以扔了她。”   汤棋伸出手反对,“也许她是有什么疾病,家里养不起。”   “有留纸条吗?”   董成摇头。   屋外突然乱哄哄的,汤棋为了避嫌,把卷帘门拉下来。他站在铁皮旁边仔细一听,原来是几个醉汉喝得酩酊大醉,正拉着旁边的朋友在大街上唱《好汉歌》。那声音在空荡的马路上瞬间传播开来,颇有几分凄凉。   突然三个人都开始沉默,面对这这样的娃娃,大家都措手不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孔春看着孩子纯真无辜的眼睛,自然心软的。她考虑得比较细致,也更加周全。董成这个人三大五粗,性格也比较暴躁,他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去对一个婴儿负责。但是换一个角度来想,他已经三十七了,如果要找老婆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等找到老婆生个孩子指不定拖到猴年马月了。本来他最近就诸多不顺,也许这就是转机的开始。但是汤棋心里却为董成着想,他好不容易才过上清静的日子,可偏偏惹来这样棘手的问题,一波刚完又来一波,如果别人栽赃,那他又一次陷入矛盾了。他是不幸的人,不能够再不幸下去了。   汤棋越想越不对,他坐下来用力一拍桌子,“送公安局,这件事不能拖下去。”   “不行!”孔春反对,“还没讨论出结果呢,别那么早下结论。”   “那怎么办?”董成问。   汤棋应付道:“就是,你说怎么办吧?这么大的事,万一闯了祸,我们都没法解释清楚。”他躲闪着看着老婆的眼睛,说话的语气变得不是那么强硬。他不敢和自己的老婆顶嘴。   孔春瞪大了眼睛,“这也不一定就是有人故意丢的吧,说不定就是个弃婴。”   “弃婴又怎么了,难不成你想养?我们家里已经有一个搅屎棒够烦的,”老汤对董成招招手,“要我说啊,你要么送孤儿院,要么送警察局,要么找个黑市,把她买了。”   说完汤棋偷嘴地笑了,孔春瞪了他一眼,用手拍打他的背制止他。她责骂他:”卖卖卖,一天就知道想钱,一天要正经不正经的,这种事亏你想得出来。董成,别听他的。”   董成当然不会听他的,人贩子这样的事他还从来没做过,现在也不敢做。至少他不会再留下什么事能够被人抓辫子了,活着已经够辛苦了,活着逃命,和死没有区别。   董成勉强笑笑,“老汤的玩笑而已,不用那么认真。”   孔春白了老汤一眼,自顾自说道:“谁爱理他的玩笑。”她知道老汤爱开玩笑,对于他这种爱说大话的人,孔春总觉他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她得为董成着想,她说:“董成,你也不小了,按照常理说你这个年纪早就该当爸爸了。你看看老汤,他儿子整天在学校里整天给我们找麻烦,一天也没个清净的时候。但是,换个角度来想,这也是一种幸福啊,人活满二十就开始空虚了,身边有个人陪你,你也会忘了不开心的事。你看你现在,孤身一人,做什么都没个挂念,你这么生活又是为谁呢?”   汤棋用手肘碰了一下孔春,意示她别讲下去了。本来失去父亲他心里就很不好受了,他原本就没受过这样的苦,如今已经变得沉默寡言的他好不容易重新走出来,只怕是再次提醒是一个人,会显得更加凄凉。   汤棋没理会孔春的话,对着董成傻笑着。孔春却不当回事,她甩开老汤的手,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对董成说:“要我说啊,这孩子这么可怜,干脆就自己养着,防老用。”   “你出的什么馊主意,这孩子能要吗?这是犯法的你不知道吗?”汤棋抢先一步说。   “怎么不能要,你说说董成都这个年纪了,哪里去找姑娘?他这个样子,就算是相亲也很难说。”   “你什么意思,你看不起董成是不是?苦出身就看不起啦?那你嫁给我干什么?”   “当初就是瞎了眼,嫁给你这么个东西。”孔春斗嘴说。   老汤挥挥手不打算接着都下去,“养孩子容易吗?别看她现在小,时间过起来快得很,一晃眼她就长大了,上学了,嫁人了,户口怎么办?我问你户口迁哪里?”   孔春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就一个劲瞪着汤棋,脸都憋得通红。董成听着他俩斗嘴也不插话,自然自己心里也有算盘。他知道汤棋他们夫妇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不吵吵嘴这日子就像没有盐味般枯燥。平日里谁不知道他们之间恩爱起来,简直没法比。   孔春和董成闲谈起来,时不时还拍打着摇篮里的孩子,“我给你举个例子吧,就是我同事,超市里的主管,现在四十几岁,具体多少岁我也不清楚。反正吧,最近孩子才上幼儿园。他给我说啊,他以前最开心的事就是去接孩子放学,但现在呢,连幼儿园都不敢去了。为什么?因为他去接孩子的时候,他儿子的老师把他喊爷爷!你说这多可笑!他当时都没敢否认!这太丢人了吧,说起来也还是心酸。我真不明白,你换个角度思考,这是件多么巧合的事情啊,白捡一个女儿!虽说是女儿家吧,但只要是身体健康,没有什么养不得的。”   董成突然间就落魄起来,他驼着背心里不知道想什么。眉心紧锁着,手里的汗水早就浸湿了尼龙裤。卷帘门外面的风挂得越来越大,震得铁皮门都发出阵阵声响。他的头像是被什么东西锥了一下,突然痛了一下。他揉了揉太阳穴,大脑变得清晰很多,脸呼吸都顺畅了。   沉默了一会,董成继续揉着脑袋,偏过头不去看摇篮里的婴儿,“你说的我都懂,但是我现在真的没有那个能力去抚养一个孩子。我现在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能对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负责?”   “我说你这个瓜婆娘,哪里有你这么多事?”汤棋不耐烦地说,“不该我们管的事,我们就不要插手,你这么关心,难不成你想养啊?”   孔春正想接话,汤棋又抢过来说:“董成他爸替他坐牢是喊他好好过日子的,不是喊他去带娃儿的。”   孔春被他这句话激怒了,她反驳:“他爸都替他去坐牢了,他就不该有自己的生活吗?难道他现在是在为他老汉而活吗?老汤我们都是生活在大城市里的人,思想能不能不要那么封建,正是因为他爸替他坐牢,所以他才要更好的去生活,去找到一个新的寄托。”   董成见势不妙,左右看了看,“干脆,我还是去趟公安局把。”   汤棋点头,抬着脑袋以胜利者的姿态看着孔春,表示赞同。他说道:“我也这么认为的,瓜婆娘,什么事都不经过大脑想想,做事不要那么仓促。”   孔春气的大脑发胀,每次和汤棋说话都特别想要爆粗口,但是她已经尽量在控制自己的脾气了。她懒得和汤棋计较,看着摇篮里无辜的孩子,她是心软的。她舍不得这样一个刚刚出世的孩子就遭受被人遗弃,这对她以后的命运是不公平的。她以后注定和同龄的孩子的生活不一样,不知道要遭受多少鄙夷的目光,内心要脆弱崩溃多少次才能从狭隘的思想中走出来。她狠心转身就走了,她明白自己的挽留没有任何意义。   第 6 章 女婴的来历(2)   郝建生打了一个饱嗝,眼睛依然目不转睛的看着董成。他有点没反应过来,这才过了多久董成又给他丢来一个大麻烦。办公室里有栀子花香,淡淡的韵味在空气中散漫开来,这却让董成的鼻子感觉很不舒服,一直在不停的擤鼻。   郝建生的办公室里还来了一个新增加的职员叫姜媛媛,专门给郝建生打下手的,平日里就帮他接接电话,做做记录什么的。媛媛年纪不大,二十出头,长着梦幻般的丹凤眼,小巧□□的鼻头,嘴巴单薄没有血色。她说话的声音娇滴滴的,总是喜欢粘人,说话的时候喜欢挽着别人手臂,不管他是大官还是小官,她说话没个分寸,总是惹祸给郝建生来收拾。郝建生提醒她多少次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但是她睡一觉后就忘了,到后来郝建生干脆都懒得说了,只要不受到上级处分他就让她随心所欲吧。   这栀子花也是她搬到办公室后,她摘来的。她搭了个小桌子在郝建生的左边,除了自己桌子上有着零碎的书籍,整个办公室简直清凉得让她不能接受。她替他把窗台的水仙换了干净的水,还替他把办公室里整理得干干净净。最后让她受不了的是这间屋子潮湿而发霉的气味,干脆在院子里摘了点刚刚开的栀子花来去去味,还可以做点装饰。   媛媛把孩子抱在怀里,友好而又细腻的丹凤眼露出笑意,一个劲在逗孩子。董成没见过媛媛,突然来了个年轻靓丽的女人他反而有点不适应。他没发现自己已经盯着她好久了,而他也没发现郝建生盯着自己也好久了。   “告诉我,你怎么想的?”郝建生把翘在桌子上的腿放下来。   董成回过神来,看着郝建生说:“我是来报案的,这孩子是我捡的。”   他叩了叩桌子,皱着眉,“你说你一天怎么这么多事?那堂子事处理完,好不容易我一身轻松,你现在又捡破摊子给我?”   “这怎么叫破摊子,”董成纠正他,“我捡了孩子不就是该找警察吗,你说我怎么办?”   “郝警官,这孩子是双眼皮呢,笑起来可好看了。”媛媛插嘴道。   郝建生闭着眼不想听她说话,对她隔空挥挥手,“你把孩子拿给刘主任,看看孩子的健康状况,等会给民政局打给电话,一会我们要过去。”   姜媛媛嘟着嘴,“真要把孩子送走啊,她多可爱。”   郝建生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孩子骂也骂够了,就是不长记性的。“让你去就去,话那么多,你是领导还是我是领导?养不养岂是你说了算的?”   媛媛笑嘻嘻地抱着孩子就出去了。   董成不明白他只是来报案的,为什么要去民政局呢?今天他请了一天假,就是想尽快把事情解决好,还可以偷会空闲休息半天的时间。郝建生只是把脚又抬在桌子上,闭着眼睛不说话。   “我说,去民政局干什么用?”   “你不是说你想领养这孩子吗,等会录了口供,就去民政局,看看能不能办理领养程序。”郝建生睁开一只眼看了看桌子上洁白的栀子花,用脚挡住了它,免得看着心烦。   董成吓了一跳,从凳子上站起来,连忙摆手说:“我没有说要领养,我现在的这情况哪里领养得起?我还未婚,有了这孩子,恐怕我就别想结婚生老婆了!”董成一激动,把话说错了。   “呸!孩子!”他赶紧纠正过来。   郝建生不耐烦地睁开眼,他的脸精瘦,下巴尖得好像可以戳进锁骨里。他说:“你可想好了啊,这孩子进了福利院你在想要领养就不好办了。虽然是走程序也行,但是在我这里可以帮你解决很多麻烦。只要你答应,弃婴报案证明办好,民政局一走,这孩子过不了几天就是你的了。”他看着董成挑了挑眉毛,好像等着他的反应。   “这事别说那么绝对,我没这个打算,你就帮我把程序走好,我还急着有其他的事情。”他还没矫情在这种程度上,儿女情长的事情从来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郝建生还以为他哪根筋搭错了想要领养这孩子,他这个人最怕麻烦,这件事要是办起来,不得把民政局给跑穿了才怪。他听董成这样一说,他也算是放了心。   当天姜媛媛就把孩子送到福利院去了,那孩子在建生的办公室里哭闹了一整天,可把他惹怒了。本来自己家里的那个崽刚刚学会走路,好不容易可以过一段轻松点的日子,这里又来一个,他当然觉得心烦了。媛媛自己也是个孩子,她也不懂得如何去照顾婴儿,换尿布的时候把宝宝的粪便弄到手上她还大惊小怪地惊叫了半天才镇静下来。   孩子是个早产儿,三个月大的样子体重不足六斤。从生下来没有喝过母乳,只要有看着逗她,她就会止不住地流口水。脸颊暗黄,鼻涕流进嘴里呼啦就吸了进去。孩子认生,让她没有安全感的心抵触着一切,她的眼里总是缀满宝石般的流眼泪,她天真的眼睛里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恐惧,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是最安稳的。   没人知道她是谁家的孩子,也没人知道为什么遗弃了她。   这一天的天气竟然久违的放晴了,阳光拍打在人们身上暖洋洋的,空气中吹拂的微风有带着零碎的阳光。树枝上的嫩芽儿也伸个懒腰把叶片舒展开来,看那些活泼的鸟儿,都拼命叫醒睡了一个冬季的花骨朵们。   董成照常踏着轻快的步子赶着时间去上班,他的表现比他想象中好多了,他以为他会坚持不下来而放弃,但他却不负自己的坚强,勇敢站在五月的早上。报刊亭的白胡子老人给他打招呼,笑呵呵地顺着自己的胡子。他突然很感激这一切,他觉得自己过上了不一样的生活。   没人会给你莫名的感动,除非那颗经历沧桑的沉重的心灵,突然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他体会过各种生活,各种若即若离的感觉都会随时发生。但现在这种稳定,把曾经都变成了曾经,他权当一种逃避。   他打开保安亭,拍醒了正在打瞌睡的小伙子,他擦了擦流出来的哈喇子笑嘻嘻看着董成,眼睛都迷成了一条线。这个姓陈的小伙子也是从农村出来的,没什么文化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工作,朋友介绍才来的。小陈挺憨厚老实的,说话也总是直言不讳,做事情也不吝啬,无论对他说什么他也是一副笑嘻嘻的痞样。他嘴唇和双眼皮都厚实,看起来挺有意思的一个小伙子。小陈揉了揉眼睛,远方斜照的阳光正刺眼,眼睛硬是没睁得开。   董成把保安帽戴在头上,见小陈没反应,又往他的后脑勺打了一下。小陈勉强睁开眼转手揉着脑袋笑着说:“别急,我还没醒呢。”   “等你醒了,恐怕又要上班了。”董成说。   小陈站起来,“也是,”他伸了个懒腰,“昨晚三点进去个无牌黑色大众,你看着点时间,出来了记得收停车费。我走了,我的这个瞌睡呀,总是睡不醒…”他打了个哈欠打开保安亭的门就出去了。   这是高档的小区,门口有一个宽敞的喷泉,中心还有一个□□的小天使。周围的灌木丛都被工人修建得整整齐齐的,铁栅栏上有着各式的花纹。早上,一辆辆私家车行驶而出,现在正是上班的高峰期。好在住在这样小区的人都比较有素质,大家的车都不抢、不插队,董成也节约了很多时间去管理车辆。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把住户的车牌号记住,因为要及时辨别外来车辆,这类不是管理区域内的车是要额外收取停车费的。他对着驶出的车辆一一点头微笑,眼角的皱纹慢慢开出了如同玻璃渣那般刺眼的冰花。他现在的样子,笑起来和蔼的样子,让人真是觉得他就是一个真性情的人,从来都是。   他坐在位置上发神,观察着来往的有着各自故事的人们。四周人流如织,女学生相互推搡着在马路上嬉笑,一位步履匆匆的女士提着文件包看着手表伸手拦出租车,清洁工拿着撮箕和扫帚在大马路上来来回回走动,送货的小伙子在帮着杂货店的老板卸货,红绿灯路口第一棵树下有一只猫懒样躺在斑驳的阳光里闭目养神。他目送着一个军绿色夹克的老人淡出他的视线,他有太多复杂的情绪无法说出。   车辆慢慢减少了,他翻看着桌子上的车辆记录本,小陈的字写得不好看,每次他都要皱着眉看半天才猜得出那个字到底是什么。他的眼睛本来就不好,以前在街区打架的时候被外人不小心砍到了眼睛,医生说差点他就瞎了,不过还好治疗得及时,但是还是落下了看东西总是有模模糊糊的感觉。再加上到了他这个年纪,他眼睛总是红肿着,视觉好像更加说不清的变得泥泞了。   “咚咚!”有人在敲保安室的玻璃窗。   董成抬头,看到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他头发浓密,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他的鼻头很大,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浓厚的宜宾口音。他认识这个男人,他住在这栋小区里,每天他都会送完女儿再去上班。董成很佩服他,能够像一个真正的男人拥有一个家庭。   “嘿,你又去送你女儿吗?”董成把头探出去,看着男人旁边的小女孩。   男人拉了拉女孩的手,“你怎么没反应?”   “叔叔好。”女孩不好意思地喊了一声后就躲在男人后面了。   男人笑了,脸上却洋溢着幸福,“孩子总是害羞,见着人也不知道主动喊。”   董成也笑道:“没事,阳阳又要去上学啦,爸爸天天送你是不是很幸福呀?”   女孩只是不好意思的笑着躲在男人的背后,一脸的天真无邪。男人哈哈大笑,用手抚摸着女儿的刘海,“没办法这孩子太粘我,她妈妈都吃我的醋呢。”   董成的笑挂在脸上,只是机械的点着头,楞了半天才和女孩挥挥手告别。男人单手松了松肩上的书包,推了推眼镜用和蔼的语气和董成告别:“董先生的女儿也如此乖巧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看到呢。”说完他便挥手离开。   董成只是看着女孩离开的背影依旧发愣。远方的太阳刺得他眼睛发涩,导致他看什么东西都明亮得发白。他转过身,抹掉了被刺激出来的眼泪。   第 7 章 女婴的来历(3)   孔春的电话一直打不通,董成坐在位置上一直抖动着左腿。他换了一边听电话,目光却不知道看向远处那里的风景。他有说不出的烦躁和不耐烦。舌头发干,感觉怎么喝水都不够,心跳却莫名的加速,他能明显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就是心慌得很,想要找人说两句话。保安亭外的风刮得很大,窗子缝隙透出尖锐的声音。   他的心里很忐忑,只觉得现在全身都是沸腾的。终于在第三道电话的时候,接通了,孔春的声音还在喘气,看得出来她是跑过来接电话的:   “老董,什么事你三个电话不停地打?”   董成噎住了。他的目光变得柔和渐渐黯淡,他好像没有听到孔春菊的声音。只觉得窗子的熟料版好像快要吹垮了。   “我说你倒是吭声啊,别人告诉我手机响不停我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丢下手头的工作单就跑过来了,”电话那头还是没有声音,孔春听着董成沉重的呼吸声,心里一咯噔,“董成,出什么事了?”   董成舔了舔嘴巴,摸了摸好几天没剃的胡子,他说:“你下午有事吗?”董成原本打算在电话里说的,但是对着空壳般的电话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受到了刺激,他的大脑皮层现在接受不到任何信息。   “老董你别吓我,到底什么事非见面不可?”孔春看了看手表,“这样吧,三点钟你下班就来找我,我在的超市你知道在哪里吧?你说你到底什么事啊,火急火燎的又不说清楚,诚心让我吊胃口啊?”   “春儿啊,我有些想法,不知道该告诉谁,我捉摸着想和谁说说话。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你最合适,我才没耐住性子给你打了那么多个电话…”   “有什么事不能和你兄弟汤棋说的,非要和我说,莫非不是你又做了什么事不想让他知道吧?”   董成叹了口气说:“差不多吧。”现在只是处于还在想的境地,所以他才需要和孔春菊商量。   下午太阳还没偏头,董成就赶不及的离开了小区。他出门前让后门的朱大哥看守一下前门,反正后门也只是一个偏僻的小侧门,可开可不开,因为走的人少,所以朱大哥大多数时间都是在里面打盹。董成连制服还没来得及脱下就急急忙忙的收拾东西,临走前朱大哥递给他的一支烟他也没来得及接就开门而走了。   在人潮拥挤的马路上,他步履匆匆,差点撞倒一个抱着小孩的妇人。那妇人用嫌弃鄙夷的目光瞪了他一眼,赶紧用手拍着自己怀中的宝宝。在这个金华璀璨的世界里,他已经老了,青春不再,岁月碾过他的脸庞压出了他的褶皱。悄然间白发生长,行动迟缓,往日犀利的眼神也成为了过去。他不能反抗,高楼在建,人流会越来越多,总有一天会把他淹没,他只是失去生活的男人,他没有东西可以失去了。   所以他这次一定要把握好机会。   他站在斑马线上,等待着红灯的时间慢慢消逝。周围的人聚集得越来越多,看着减少的数字,他觉得整个时间都禁止了,马路上的流动的汽车好像有人在后面拉扯着减速行驶,打电话的行人声音听不到了,小孩手上的气球停在半空中,发传单旋舞在地面和落叶为伴。他伸手想要去触摸,但是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当他回过神来,绿灯已经很久了,周围的人早就走了。   他一个人逆着人流前进着。整个世界都看着他的孤独。   到佳乐超市的时候不过才下午两点半,原本他可以更早,给孔春打电话的时候差不多是早上十点,之后就草草的吃了中午饭。再到后面他难以忍受时间的拖延,干脆提早出发。   他不知道孔春在超市到底负责的什么职位,只能是瞎转悠的寻找。他看起来比所有人都匆忙,货架在他面前像风一样飘过,他晃眼看过所有的人,即使视力再不好他都能辨别得出自己想要找的那个人。他感觉他的心跳得更快了,呼吸也变得沉重,他脚步快速没有节奏地走动着。在那么一刻,他觉得天花板都是旋转的,自己像一头没有方向的兽,越是迷失越是找不到头绪。慌乱而让他慢下来的步伐又加速了。   孔春正在整理洗发水,刚到的一批货还没来得及上货,她就发现通知单上的数量明显和她数的数量不对,她猜就是中间肯定是有人中饱私囊。她皱着眉头,绞着脑袋思考着怎么去找经理讨说法。上次就是因为她粗心没有数对数量,害得她白白赔了二十瓶洗发水的价钱。这次她才不上这当,怎么想都是那肥猪般的经理暗中搞的事。   好不容易把超市逛了个三五遍,终于找到了发愁的孔春,董成见着她倒不觉得喘气了。刚刚经过海鲜区看到满罐子的水,巴不得自己就变成那鱼跳进去尽情的喝着水。他头上的汗珠密密麻麻的,顺着脖子留到底,打湿了领子。看到孔春,他反倒觉得自己还有一半的力气还可以使。   “你怎么来这么早?不是说好的三点你下班过来吗?到底什么事这么急?”她这下倒不烦手上的单子了,她递了张纸巾给他,“快擦擦汗水,跑得和驸马将军似的。又不是大婚也不是大战的,你跑什么啊,给我打电话就是了。”   董成接过来擦汗,这纸巾带有淡淡木檀香,他知道这就是孔春身上的味道。愣了半晌他赶紧晃晃脑袋,这是什么时候了,他还在这里乱想。“我这不是怕打你电话又像上午那样,没人接,还不如我找人来得方便。”   孔春用手上的单子给他扇扇,“说吧,什么事这么急还当面说。”她看得出来董成并不是真紧张,要是真发生什么事还能联系她?她只是带着笑意看着他。   “弟妹,你的话我想了好久,我还是打算领养这个孩子。前面二十年我差不多玩够了世界上的女人,我现在虽然很想要一个家,但是对女人却没有什么欲望了。那个孩子,让我感觉到新生活的希望,我董成潇潇洒洒活了三十七年,今天第一次为了生活而感到迫不及待。”   他说话的时候很平静,好像这句话排练了很久就为了今天这样的场合说出来。但是他来的路上一开头的话都没想过,这句话几乎是顺口而出。   孔春并没有很惊讶,反而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用手打着他的肩胛说:“怎么想通了?”她当初提这个意见的时候,就看得出董成很迟疑,如果当时她在多劝说两句,这孩子可能手续一办就已经在自家养着了。她都是为董成从大局出发,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他的日子不知道还要颓废到什么时候去。他该适当调整生活状态了,没有哪天的太阳是永远盛开在天上的。   董成脸上的汗水开始结成绺流淌下来,浸湿了领子上的污渍。他有点紧张,但是还是从容不迫的说:“反正我是讨不到老婆的,这孩子就当做是上天赏赐给我的礼物吧,她那么小,我不能眼睁睁的抛弃她。”   “老董,你可想清楚了,这养孩子可不是好玩的,吃啊用啊,还有上学的各种费用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况且这女孩是用我们父辈的话来说,可是要富养的,你有这个把握吗?”   “我今天来就是让你陪我去公安局办理手续的。我哪有什么把握,你是有你们在,我才敢把孩子领回来啊。”董成深知汤棋把他当兄弟,情同手足风雨共度,这点事情他就算是反对,但是一锤子定了的事情,他也没办法反抗了。   孔春意会地看他一眼,眼里包含了深切的笑意。她点点头,扔下手中的单子、报表就去请假了。   第 8 章 年幼的她(1)   1997年春   董成的日子里虽然和往常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自从女儿董事出现后,他的日常作息和生活规律还真是有了许多的改变。最主要的是,他的脾气竟然变得温顺了。真是岁月不饶人,时间把他变成了另一个人,曾经那段流水的时光,谁都抓不住。汤棋有时候都会开玩笑说他,这世间唯一能制得住他的就只有他女儿董事了。   郝建生是被他整怕了,自从她养了这女儿,就没怎么联系过他。   董事长得小乔水灵,脸庞精细,双眸炯炯有神富有纯真,笑起来的两个小酒窝十分可爱。最主要的是,她好像真是天上派来的小神童,竟然和她名字一样,特别乖巧懂事,从来不让人操心,还会讨大人欢心。   春节刚过去,汤棋的米粉店又要开张做生意了。之前他的店面因为整修,所以从去年十二月份就关门了,想用一年开头季给店面升个好兆头。   “干爹!”还没见人影,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女娃声。   汤棋自晓是谁,于是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董事跑到汤棋面前,包住汤棋的大腿,欢喜地大叫道:“干爹干爹干爹!”   汤棋听着这甜美的声音,自然心里早就化成蜜水那样腻了。他面部夸张的看着董事,好像很惊奇的样子把她抱起来,惊叫道:“是董事呀?董事?你来干什么董事?”然后把她抛在空中又立马接住她,两人都笑得咯咯咯的。   逗了好一阵,汤棋才把她放下来,帮她整理衣服。他看着眼前的干女儿,心里是比喜欢儿子还要喜欢她。他的眼神充满爱意,笑里尽是呵护。这般大的女孩,平常里只会撒娇或者贪玩,而他却十分心疼这个懂事的闺女。   “爸爸又去上班啦?”汤棋拍拍她领口,表示整理好了。   董事摸着汤棋杂乱的、冒着灰色的头发,“他还没出门,所以我先来找你了。”   “好,真懂事!”他站起来,头有点昏,手撑着桌子的边缘,“董事什么时候开学呢?”   “还有两个星期呢!”她伸出两个手指,笑意融融的说道。   “作业呢?作业做完了吗?”汤棋晃了晃脑袋,终于感觉好多了,他有高血压不敢经常下蹲。   董事撅着小嘴巴,“早就做完了,除夕那晚你才问了我,我就告诉你我做完了,你看你又忘了!”   汤棋哈哈大笑起来,他现在的记性哪能和以前相比,就连孔春给他说过的事情,他可能都会抛到脑后边,不一会就忘了。   客人来了,眼前的董事又立马恢复了笑容,招呼客人道:   “叔叔里面请,你要吃什么呢?我们有稀饭馒头鸡蛋榨菜,还有豆浆油条麻圆,米粉的话有牛肉肥肠羊杂,还有刀削面…”她看了一眼厨房,面还没和好,“刀削面可能来不及,那您看看需要什么呢?”   董事一口气说完,让客人都惊讶的看着她。那位客人带着笑意对董事说:“那你就给我来碗牛肉米粉吧?”   “没问题!”董事拍拍汤棋的大腿,示意他赶快去煮粉,而她跑去端茶给客人倒去。   汤棋对着客人笑笑,动手给他煮粉去了。客人对着汤棋说:“你这女儿真懂事,你可真是享福啦!有她帮着你,店里的活也轻松些吧?”   “是啊,我这女儿比谁家的女儿都能干,她可帮了我不少的忙呢!”   董事又重新舀了一碗稀饭,放了放了两个鸡蛋在桌子上。“我爸爸昨晚辣椒吃多了,晚上起来上了几次厕所呢!所以今天我就给他准备的稀饭,干爹,你等会给他烙两张葱花饼吧!”董事把筷子整整齐齐摆放在碗的中间,再小心翼翼爬下凳子。   董成来的时候,董事正坐在一边认真地看着《一千零一夜》。她露出来的手被冻得通红,但是丝毫没有影响到故事对她的吸引。董成站在门口呼出一口白气,看着女儿他没吭声。   董事听到了声音,立马抬起头说道:“客人您…”一看是爸爸,她高兴的大叫,“爸爸,你终于来了,你给端出来的稀饭都快冷了,要不要给你重新舀一碗?”   董成走过去坐下,看了一眼书上的内容,竟然都是些图画,“整天都看些漫画,快开学了知不知道,也不知道好好预习。”他尝了一口碗里的稀饭,温度刚刚好,便不让女儿重新端一碗来了。   “没有书我怎么预习呀!再说了离报道还有好久呢,哪里去领书?”她的眼睛还是盯着书上,看都不看董成一眼。   “不知道找汤圣英哥哥吗?你要什么书他都有。”   汤棋这个时候接上来,“那个狗东西?小学一年级的书?”他拿起勺子晃晃头,“别说是一年级了,初一的书他可能都找不到了。”   “总之,要听干爹的话,别胡乱跑听到没有,爸爸没回家前,一定必须要和干爹在一起。”他两三口就把葱油饼吃完,正在剥鸡蛋。   “那如果我想去找哥哥玩呢?”董事放下故事书,看着那颗鸡蛋被剥夺滑溜溜的。   董成一口气塞把那颗精光圆滑的鸡蛋塞进嘴里,起身拿起帽子准备走了,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哥哥在上学,你找他干什么,自己听话在这里待着,爸爸回来就接你。”说完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董事又只有嘟着嘴巴目送董成离开,然后把书本放下,收拾爸爸吃完留下的残渣。   汤棋给她端了一碗粉在她面前,拦住她的手,“别弄了,先吃饭吧,这些我来。”闻到香扑扑的香油味,她吸了吸口水,抵挡不了美食的诱惑,点点头又坐下了。“哥哥放学就来陪你,上学的时候你就在我这里玩哈!”汤棋笑呵呵的安慰她。   汤圣英已经上初二了,他比董事要大七岁。他整天虽说是像个二流子般晃晃荡荡,但是成绩却没让父母操心,就是那副痞子样儿,才让他母亲总是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他说怪其实也不怪,只不过是青春年少的孩子罢了,总是皮痒想要惹事。今天被老师说不准穿破洞牛仔裤,明天他就用剪刀把裤子戳破两个洞,有一次,老师宣布要给贫困山里的孩子捐书,他趁着老师不注意把老师的备用课本给捐了,害得他给老师抄了一整本书这件事才算着数。   汤棋算是没怎么管过这孩子,因为他总觉男子就是要野着养,他得形成自己的思想,只有在多处事后才能让丰富自己的经验。孔春也因为他老是这样不管孩子,就把汤圣英变成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归结于遗传汤棋。成绩好,汤棋也犯不着去跟孩子闹心,在他心里,这闺女比那儿子重要多了。   圣英回来的时候都已经六点半了,草草吃点晚饭,七点半还要上晚自习。他留着当时四大天王最流行的中分头,一口犀利的白牙很是让人喜欢。他刚刚打完球,把校服搭在肩上双手插在校裤口袋里悠闲地走进米粉店。   汤棋虽然说不管他,但是他还是得说。他就看不惯圣英那奇怪的中分头,搞得像老干部似的。还有那奇怪的走路姿势,“走路那里把腿分那么开,注意点形象!”汤棋瞥了一眼说。   汤圣英一脸不屑没在意,把校服扔在凳子上,趴在董事对面,“哟,妹儿,画的什么?”   “爸爸!”她用红色的蜡笔在填充头发的颜色。   汤圣英仔细看了一眼,“这头发为什么是红色的?   “刚才干爹告诉我,说我爸爸以前染过红头发!”   “真的?这么厉害!”汤圣英转过头看着老爸,“爸,你以前染过红头发吗?”   “你爸是个标准好青年,当年别说是染发了,就是破洞牛仔裤都不敢穿!”   汤圣英看了一眼他爸的裤子,上面破破烂烂的到处都是洞,不过早已经被妈妈缝补过了。他悻悻地笑了,“爸,你说我要是去染个红头发怎么样?”   汤棋把面端到他的面前,“别的我不敢说,但最多领你妈几个耳光,再赐你一个光头。”   汤棋又问董事:“董事,你是要画完吃还是吃完再画?”   董事看了一眼汤圣英,嘻嘻地笑起来,“我也要和哥哥一起吃!”   “那你要加蛋吗?”他的语气温和,董事点点头。   “爸!我是个要中考的,你怎么不问我?”   汤棋本不想理他儿子,只好接句:“缺胳膊还是少腿啊?你中考还有一年呢。”   汤圣英被噎得无语,只好懊恼的自己走过去拿鸡蛋。边走他还边说:“哼,等着吧,等我中考一毕业,我就去染一绿头发,看看气得你们没话说!”   汤棋反倒像是没听见,把面条端过来,帮着董事剥鸡蛋,他对董事说:“慢慢吃不着急啊,你爸爸发BB机说今天可能会晚点回来,说的是聚餐什么的,等会你要是困了就给我说,我让干妈接你到我们家睡觉啊。”   汤圣英打开收音机,被尖锐刺耳的声波给震惊到,差点把手里的鸡蛋给抖落。汤棋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他赶紧调频道,“看我干什么呀,还不是你这老古董不喜欢用这些东西,不经常换台,我怎么知道一打开就是这声音啊。”   他终于换到一个称心的节目,刚好放的是郭富城1990年发行的曲子《对你爱不完》。他耳朵尖,赶紧把声音调大,整个人都兴奋了许多。他就是喜欢这些四大天王的歌曲,房间里的海报各个都是张学友刘德华,就连这头发都是看了《猎鹰计划》才开始留的。他听到节奏就开始自觉的舞动起来,汤棋只是撑着头懒得看他。   男孩子的心里总是有点小小的虚荣心,总想着靠一点小伎俩去吸引女孩子的注意。汤圣英本来就长得俊俏,再加上这么稍微一打扮,不让女孩子喜欢也难。   西边的太阳渐渐落下了余晖,整个城市都笼罩在紫蓝色之中。下班的行人都匆匆走着,街边的路灯也亮起了晚上的光芒。晚上气温骤减,汤圣英穿上校服外套,摸了摸董事的头就走了,连招呼都没有给父亲打一个。   汤棋看着深蓝色的校服消失在夜色里,直到看得橘黄色的路灯都发了晕,他才回过神来。   第 9 章 年幼的她(2)   半夜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点打在铁皮护栏上发出剧烈的响声。董成从梦中惊醒,脸上的汗珠不知道是窗外飘进来的雨点还是泪水,他抹了一把脸,还在不匀称的喘气。梦中他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晃荡,晚上的大街显得有点凄凉和恐惧,除了路灯指引着方向,他根本就看不清任何东西。突然一辆车撞过来,他猝不及防的被汽车碾过,但是他的意识却还清醒的存在着,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躺在血泊中,这时才有人出来,但是他们都没有脸,这些无脸人围着他指指点点,像咒语般的让他想要逃。   好在是突然惊醒,他不知道这个梦到底有何意义。他从沙发起身,看了眼房间里的女儿睡得正酣甜,自己也就放松了很多。他起身关上窗户,重新坐回了沙发,点了一根烟。黑暗中只有他的烟头在星星燃烧。   董事要上小学了,还是费劲了办法才让她进到市区里最好的小学里去。孔春同在超市里工作的朋友的女儿就在育宝小学教书,疏通了关系给了点礼金才让董事能有机会进去。这礼金加上学费就花费了将近他大半的存蓄,现在手头这点钱还不知道能不能挨过这个春天。好在董成今年就要加薪,每个月可以多领两百块钱,就算是挨饿,她也要让女儿过好的生活。   他有时候在想,自己到底是不是合格的父亲。他几乎整天都在工作,除了当保安,空闲的时候他还要去帮忙送水挣点外快。他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这样不值得的,摸出裤子口袋里的钱,很想去餐厅里体体面面吃一回,但是想到要给女儿补身子就把钱塞回去了。有一年董事发高烧,怎么吃药都没用,送到医院里去说是扁桃体发炎引发的病毒性感染,前前后后花费了将近一千多他都不觉得心疼,只要看着孩子蹦蹦跳跳的样子,他就好像是自己大病初愈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又点了根烟。他的父亲在坐牢的第二年就发病去世了。当时的法医告诉董成他父亲去世的原因是心肌梗塞,并且他关节不好,早就已经退化了。他去认尸的时候一直没敢翻开他脸上的布,一想到自己因为女儿而忽略了监狱里不甚寒冷的父亲,面对这样的尸骨他不寒而栗。内疚分布在他每根血管里,他的脸苍白得和他父亲一样。到最后他连自己的孙女的没来得及看就匆匆离世了。他一直觉得对不起父亲,如果他还活着,是否就能教授自己如何做一个好父亲呢?看来他不仅不是个好父亲,甚至还不是个好儿子。   董父临死前只给他留下了这件破旧的小屋,还有乡下的十亩地。他原本想把家里的房田都给卖了,但是那毕竟是家族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极富有山水灵性,又是他童年生长的地方,他怎么舍得卖出去。他老了,城市不属于他,也许某天他厌倦了城市繁杂的生活,可以回到乡下从新开辟一小块田地种种瓜果,养养花草,过一种颐养天年的生活。他把父亲葬在了土房子后面的小山坡上,那里地势最好,可以俯瞰数十里风景。就当做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吧。   想到这里,天开始透出懵懂的亮点,雨早就停了。清脆墨蓝的天空透出点点薄绿,空气被大雨洗净,有着丝滑般的清凉。他看看墙上的挂钟,五点五十了。两指间的烟蒂早已落尽,他抖了抖裤腿,起身去洗漱了。   董事翻身起来的时候,董成已经准备出门了,他在衣柜里找了半天的袜子都没找到。董事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爸爸你今天不是下午才上班吗?”   “哦,是啊,但是我今天上午要去给王二叔送水。你醒了吗?”他回过头看了看刚刚抬头的董事,“睡会吧,还早呢。”   “爸爸你在找什么?”董事见爸爸都快把上面的衣服给翻下来了。   “我记得袜子是放这里的啊,怎么找不到了?”   董事穿上衣服爬下床,打开旁边的柜子,“我不是给你说了吗,换洗的贴身衣物我都放在这个柜子里的,免得你老是把叠好的衣服给翻乱。你看看,我才叠好的衣服你就给翻得乱七八糟。”   董成随便捡了一个袜子来穿,傻乎乎地笑着。董事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穿袜子,“爸爸,今天我也想跟你去送水。”   “外面天冷,别把你给冻坏了,你还是去你干爹那儿玩。”   “不嘛,我想跟着爸爸去。”董事露出牙齿对着爸爸撒娇,手指在他身上戳来戳去的,弄得董成身上直痒痒。   董成想了想,摸摸她的头发说:“好吧,今天就带你去玩,多穿点衣服昨晚刚下了雨的。围巾手套都给我带上,下午我上班的时候你还是去你干爹那儿,听到没有?”   董事蹦蹦哒哒的跳着进厕所,笑嘻嘻地说:“知道啦,爸爸!”   窗外的阳光已经悄悄地爬上董成指尖的缝隙,他踩着三轮车向着晨曦走去,董事坐在后面的木板上瑟瑟发抖,但是又强装镇定。对她来说,好不容易可以和父亲一起出去,这已经算是很幸福的事情了,哪怕是天寒地冻酷暑烈日的天气,她都能够抵挡得住。记忆中她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真是太少了,甚至两个人之间有一种陌生感。   在董事印象中父亲的语言很少,但两人总是很有默契。董成很严肃,所以她每次都不敢把父亲惹生气。董成生气起来很凶,表情很吓人,董事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父亲,所以她见过父亲生气的样子后,就再也不敢不听话了。   饮用水批发的老板是前几年才到金堂的商人,年纪要比董成大的多,整天喜欢叼着水烟袋在大街上串门。这边大大小小的饮用水都是由他供应的,因为家中排行老二,所以大家都喊他王二叔。王二叔其实除了做生意,还喜欢听戏,他的孙女就在社区给老大爷们唱戏,回家就给他唱戏听,他心情好的时候还会赏她十块二十钱做零花钱用。每次见到董事就喜欢让她也唱两句,董事不会唱戏,就随便给他唱两首儿歌,也能把他哄得乐呵呵的。   董成把水桶一桶一桶搬上三轮车,董事就在一边帮他数数量。王二叔躺在凳子上看着乖巧的董事抽着水烟。董成拍了拍手,对董事说:“你就在这里等我吧,这里没位子坐了。”   “没关系,我坐得下。”   “路很陡,小心把你屁股都抖成两瓣。”   “不怕,我就坐在两个桶之间。”   王二叔取下烟嘴,开玩笑地说:“你屁股坐过的还有人敢喝呀?”他笑起来,眼睛都看不见了。   董事一下子急了,不知道该说什么,脸也扑通一下红了起来。   董成嘴里说不想女儿去,手却做得轻巧。他搬下角落里的一桶水,面无声色对女儿道:“真是麻烦,小拖油瓶。”他轻轻把女儿抱上去,“坐在这个角上,拉紧了。”   董事拉紧铁皮的边悬,对爸爸吐吐舌头。董成没反应,只是踩上三轮车就走了。他骑得很慢,很仔细的看路。总是避开小石头或者水凼凼,生怕女儿从车里掉出来。遇到比较烂的路,他都是把女儿放下来让她自己走过去。   每次送水的时候,她就坐在三轮上帮忙看水。董事最讨厌的就是住在赵子街口的许先生,他是个开杂货店的,每次说话都说不清楚,一旦他想骂人的时候就会往地上猛吐一口痰。而且他骂人都十分难听,就连他都会说自己的媳妇是“不要脸的下三滥贱货”。董事总是皱着眉看着爸爸跟他谈话,许先生数钱的时候总是会舔舔手指头,她心里就犯恶心。但是许先生为人心底善良,临走前总是送给董事一根棒棒糖,董事总是很嫌弃的拿着它就走了。   “董事,中午想吃什么?”董成看着天上的太阳已经跑到正中央,他只能擦擦汗继续艰难的踩着三轮车。   董事看着三轮车上剩下的水桶,她戳戳父亲佝偻的背脊,能明显的感受到骨头突出的地方。董成并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回头,他问道:“怎么了?”   “爸爸,今天的水还没有送完呢。”   “没事,王二叔家里还有别人接着帮爸爸送,想吃什么你就说。”他突然想到荷包里的钱,心口一紧。   离月末还有两个星期,不知道他身上还剩了多少钱。平日里他上班都是随便吃点稀饭榨菜,晚上偶尔去汤棋店里蹭一点。这次女儿跟着他,万一让她知道了董成身上没有钱,那他的面子往哪里搁?再说了怕孩子担心,天大的事也不能告诉孩子。他咬咬牙,继续瞪着三楼趴着上坡,只听见粗厚的喘气声。他想了想,另一个荷包里的钱,脚下加重了力气。   “想好吃什么了吗?”董成试探着问。   “锅盔吧,爸爸不是经常在李凉粉那里吃吗?我也想吃。”董事想想就开始流口水。   董成叹息,他知道孩子是在体谅他,他内心闪现了莫名的凄凉。他停下来,转过身,“你在长身体,怎么能够吃锅盔呢?爸爸吃锅盔是用来充饥的,能跟你相比吗?”   语言中不自觉带着严厉,董事突然觉得害怕,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错还是对了,反正她不敢接着说话了。她望了望周围的高楼,身处异境让她不知所措。她对爸爸摇了摇头,感觉到委屈。   董成自尊心强,怎么能够让孩子只吃锅盔呢?他决定了,就算是花大钱,也要让孩子吃顿体面的。这是在城市里,他的孩子也要享受到城市孩子能享受的。她已经七岁了,但是她却还是见识浅短,董成生怕她以后出去被其他孩子欺负。   他望了望周围,“下来,我去还车,在这里等我,我带你去吃麦当劳。”   “麦当劳!”董事大叫到,语气不免透露出兴奋和惊奇。   董成推着车走远了,董事左看看父亲,右看看商业楼,高兴的吞吞口水。她以前可是只有看着麦当劳从来没有从进去过,红黄的格局,还有涂着白脸红鼻子的麦当劳叔叔雕像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幼儿园里的小朋友都告诉她,麦当劳里的肉是用金子做的,吃起来香得不得了!她就在想,金子做的肉还能吃吗?她越想越兴奋,终于有一天她也可以如愿以偿的吃到麦当劳了!到底是什么味道的,她自己就能尝出来了!   董成替她点了一份儿童套餐,自己却什么都没要。他好久都没来光线这么强烈的地方了,惹得他眼睛都睁不开。董事还沉静在儿童套餐送的哆啦A梦的娃娃里无法自拔,连东西也忘记了吃。她根本就没有在乎强烈的光线和强劲的暖气,只是闻到空气中的清香和食物的味道就已经让她陶醉了。她红扑扑的脸看得董成心疼,他也只是附和着挤出笑脸,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和孩子沟通。他努力不让孩子看见自己偷偷吞口水,目光四处看望着,如坐针毡般难受。   等到董事兴奋的情绪减退后,她反而不好意思开口吃东西了。董成看着她凝固的表情,迟疑地问:“怎么不吃呢?”   “怎么没有爸爸的份呢?”她看着董成面前空空的,而自己面前的盘子装得满满的,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哦,”董成不知所措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爸爸不饿,值班室里还有一些吃的,等会饿了可以吃的。你别管我,你吃你吃。”他催促道,眼睛却不敢看她。   “爸爸…”董事难以表达,但是内心都明白,她成熟过早,只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避免两人之间的间隙。她把盘子往前一推说:“爸爸,我们一起吃吧。”   董成好像被她这句话激怒了,伤了他的自尊似的,猛然站起来。他皱起眉头神情庄重,但是却手脚恍惚,他摆摆手说:“你自己吃,爸爸不饿。”   董事细心揣摩着父亲的语气,温顺的抿着嘴巴,看着父亲单薄而又厚实的后背,她安静得像一只羔羊。父亲老了,但却依然雄壮身姿挺拔。两人静默了许久,餐桌上的食物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让董事不停地在咽口水。   董成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囊中羞涩怎么能够再多吃一份。更何况他是一个男人,怎么可以吃女儿的食物。他驻足了好一会,看董事不肯下手,他只好走出麦当劳的大门。在门口,他拿出一根烟来。他蹲在阶梯上,看着来往行走的人,吞吐出的烟雾把他笼罩在孤单里,从董事的角度来看,父亲的背影遥远,带有窘迫。他穿着藏蓝色的外套,从董事记事那年这件外套就深深印刻在她脑海里,以致曾经有一段时间,无论在哪里,只要是藏蓝色佝偻着背的中年男人总会让她想起自己的父亲。   桌上的食物依旧冷了。   往后的日子董事吃过无数次麦当劳,但是就是这一顿,她始终都记不起来是什么味道。   第 10 章 年幼的她(3)   董事开学的时候,是汤棋送她去的学校。董成依旧因为工作的原因,没办法送女儿去上学。他缺席过董事生命中太多的第一次,看着她小小身影和他招手,转过身来他潸然泪下。可他必须对自己狠下心来,即使溺爱也不能成为她的依赖。对她狠心也是对自己狠心,他要是请一次假年终奖就没有了,他的生活过得不能这么潦草,他得对女儿负责。   董事对新学校产生极大的兴趣,正是因为有董成这样的父亲舍得放手式的教育,她没有显得和别的孩子那样胆怯,怕生。她期待着一切新鲜事物的发生,从不因为自己身份卑微而感到羞愧。她从未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烂布和别人名牌是有何种区别,只要朋友之间能够以天真的笑容化解一切,就没有什么会让她觉得难堪。   当晚她把小书包里的书数了无数遍,好像生怕她一睡着就会被阿拉丁的地毯带走似的。硬床板上的被子很薄,但是她却觉得全身注入了神奇的力量,支撑着她柔软而又弱小的身躯。她只是看着暗黄色的挂灯,有着无名的小虫子在扑火,看着看着她嘴角带着笑意就进入梦乡。   董事的班主任是刚刚从师范学院毕业的学生,长得眉清目秀的,笑起来宛如空山溪涧流水般楚楚动人。脸型瘦削,明眸皓齿,冰肌玉骨,眉目间表达出秀丽端庄。她说话语气温柔,淑静,从来不与人产生争执与矛盾。刚刚出来教书的日子,就像是出水芙蓉那样小家碧玉。一双白球鞋,卡其色的尼龙裤,红黑色的格子衬衫,一个高扎的马尾辫,活生生的学生模样。   初出社会,难免会内心羞涩,笑起来她还会露出两颗小虎牙,看起可爱极了。学生们都亲切的把她称为“小兔子老师”,但其实她真名叫杜馨。她就是为人太温柔了,才导致角色互换经常被学生们欺负,办公室里的老是一看到她在抹眼泪,就会说:   “小兔子老师又哭啦?”   然后就是一阵哄笑。   可是过了没几天,杜老师又哭了,惹事的竟然是董事。杜老师在黑板上花了一个大苹果,董事却站起来指着黑板上说,那明明就是屁股。惹得全班都哈哈大笑,把杜老师的脸都笑红了,怎么招呼都停不下来,最后她还是哭着跑出去了。   陈柏奇扯了扯董事的头发,“你去给老是道歉吧。”   陈柏奇坐在董事后面,一个胖墩。没事总喜欢扯董事的辫子玩,董事最讨厌他了,总觉得他手上长刺,真想给他拔拔。她伸手把陈柏奇的手撇开,懒得理他。   “杜老师那么温柔,被你气哭了,你都不去安慰人家。”他脸上肉肉的,说话总是会抖三下。   “我又不是故意说的,明明就是她没画好。再说了,笑她的是全班人,又不止我。”她还转过身特意指了指陈柏奇,“特别是你,刚刚都不知道笑成什么样了,就你笑得最欢。要道歉也应该你去。”   “你知道了也不该那么大声说出来呀!”   放学后董事还是很规矩的去给杜老师道歉了,好在杜老师心肠仁慈,并不计较什么,只是摸摸她的头叮嘱她回家小心。搞得董事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一个劲的嗯嗯过后赶紧跑出办公室了。   平常都是汤棋去接她,但是今天她站在校门口张望了半天都没看到干爹的人影。就在她失望的低下头来,用脚提着沙子等待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远方叫她:   “董事!”   汤圣英单间背着书包从林荫大道跑过来,董事脸上又露出笑容,她笑嘻嘻地问:   “今天怎么是哥哥来接我呀?”   “我爸今天办事去了,就让我来接你。”他牵起董事的小手,往身后的小卖部走去,“你想要吃什么,哥给你买。”   董事偏着脑袋嘴里包含着笑意看着汤圣英,她不好意思开口,只是使劲往反方向走,“不要,直接回家。”   “没事,哥哥给钱,不会给爸爸说的。”汤圣英也是从小学走过来的,他心里最清楚他像董事这么大的时候最想要什么。   汤圣英给她买了两张卡片,和一根冰棍。两人在春末的大地上,呼哧呼哧地吃着冒着烟的冰棍,一大一小的影子倒映在龟裂的大地上。董事把今天在课堂上的事情给他说了一遍,汤圣英对她另眼相看,他给董事说,他以前因为当着老师的面放屁还被汤棋狠狠打了一晚上,后面三天走路都是像是在跳舞。   董成回到家里差不多是六点多了,他随便煮了点粥,就草草收拾碗筷修理他的收音机了。前几天他去给王二叔送水,他知道董成手头紧张,再加上上次吃的那顿麦当劳也是向他借的钱还没还上,他就给董成介绍一活,帮街道上邻居修家电。   董成开始还不怎么愿意,毕竟他好多年都没碰过电子产品了,怕是万一把别人没有坏的东西给修坏了怎么办?好在王二叔一个劲的劝他,他才答应下来。现在街坊邻居都知道去找董成修理大大小小的电器。他家里那台放在客厅的厚重小电视都是邻居搬家舍不得扔才给他的,只要他能够修好,他还可以得到一些额外的补偿。   董事坐在凳子上前后摇着双腿看着电视里播放的三毛流浪记,董成那边叮叮咚咚的声音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看电视的情趣。一会看得哈哈大笑,一会看得痛哭流涕。董成只是随时瞄一眼,又继续埋头修理部件。   “好了,董事赶快洗漱去,明天还要上学呢。”董成看向一边的时钟已经指向九点了。   董事下来的时候眼泪还没干,刷着牙突然又哭了,呜咽着差点就把泡沫给吞下去了。董成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哭了,立马丢下手里的螺丝刀,跑过去问她:   “你哭啥?”   董事就这满口泡沫说:   “三毛太可怜了,那么冷的天竟然没有一件厚衣服,还经常被人抛离!”   看着董事眼里啪叽啪叽掉下来,鼻头也哭红了,他心里也跟着一阵难受。他吞了吞口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董事又接着说:   “为什么他的父母要抛弃他呀!他太可怜了!”   董成心里一惊,舔了舔干裂的口唇。他慌张扯着厕所里的纸巾给她擤鼻涕,再帮她把嘴巴揩干净。使劲安慰她,告诉她电视剧里都是假的。他身上一个劲冒冷汗,越是慌乱他越容易乱了阵脚。好在董事哭完后,抽抽鼻子就恢复了平静的面容。洗完脸她就跑上床盖好被子休息了。   董事只是太脆弱了,感同身受别人的处境才会这样。她每次哭完就安静了,一会就像没事人一样到处飞着玩了。   董成依然木讷站在那里,发出一阵沉闷的叹息声。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孩子她的身世,但是至少现在他只想孩子能够无忧无虑的生活。但是这种事,肯定瞒不到最后,等到最后揭露那天,终是两败俱伤。   自从开始上学后,董事起床的速度开始变得迅速了。早上七点多就起来洗漱收拾书包,爸爸走得比她早,他一定会把早饭做好再走。如果父亲和她一起走,他们都会去汤棋的店里吃早饭。她会看着天空中的墨蓝慢慢地,一点点的变成浅蓝,等到枝头的鸟儿开始叽叽喳喳开始议论的时候,她就背着白雪公主的书包往学校奔去,看得董成都为她那冲撞的样儿紧张。   好在学校的路比较近,也不用过马路,只是拐几个弯就到了。陈柏奇走在她的后面,认出了她的小辫子,也不理会他妈妈在一边说的话就直跑上去给董事打招呼去了。   “董事!你一个人呀?”   “是啊,你不也是吗?”   “我妈妈在后面呢。”   两人都回头望了望身后那个和蔼,面容亲切的女人。她看到自己的儿子和同学一起就停下了脚步,学校就在前面了,她对儿子挥挥手,转身就离开了。陈柏奇和董事都礼貌的对女人挥挥手,肩并肩走向学校。   门口的红领巾检查队总是学校里最神奇的,他们手上别着两条杠或者三条杠,系上一条鲜艳的红领巾,端端正正的笔直的站在校门口检查学生的仪容仪表。个个表情威严,好像这伟大而又神圣的职位不可亵渎,又好像在张扬着自己多么了不起。董事不屑的从他们身边走过,她最得意的就是,自己没有红领巾也不会被逮住。   放学的时候陈柏奇又拉住董事的小辫子说:   “我们一起走吧!”   他一蹦一跳走路的样子实在太好笑了,身上的肉都不知道要颤抖多少下。她虽然讨厌他扯她辫子,但是他人倒不坏,说起话来也憨厚可笑,平常也没少维护董事。只要有人嘲笑董事的时候,陈柏奇总是第一展出来一个一个把她们数落得可怜兮兮的,像个老大头。但是董事总是装作不领情的样子,不削他做过的那些事。   走到校门口就不得不分别了,陈柏奇的妈妈早就站在树荫下张望着自己的儿子。看到他的身影便一个健步上去帮他背书包,把手上刚刚买的玉米递上去。董事只有礼貌性的说声再见就朝汤棋跑去,汤棋抱起她一股劲说她太沉啦!   周五的时候,陈柏奇看着自己作业本上的叉叉,心情顿时如乌云密布那般沉重。他一只手托着脸上软软的肉,一边说:“天啊,杀了我吧,又没有得到小红花!”   杜老师在班上有规定,只要作业完成得好的,就可以在作业本上贴一个小红花,只要期末集齐了小红花,不同数量的小红花,有不同等级的礼物。听说小红花最多的可以得到最新的陀螺玩具。   董事倒是很开心的把作业本收进书包,幸灾乐祸地说: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就让你妈妈给你买一个不就行了吗?”   “我妈最近才给我买了三毛流浪记的漫画,她看到我作业本上的这些红叉叉,不打死我就算好的还给我买玩具?想都别想!”他说话的语气像是泄了气的起球那样无助,绝望。   “你有三毛流浪记的漫画呀!”董成说这话眼睛里都在发光。   陈柏奇看到她的眼神,于是明白了什么,他得意洋洋地说:   “是啊,我妈才给我买的呢。”   董事抿了抿嘴巴,想说什么,咬着嘴唇看着小胖墩又把话憋回去了。算了,她才不会像这种人说请求呢。大不了就每天看电视呗,只不过慢点罢了。可她的心里却还在挠痒痒。   陈柏奇看出了她心情,他双手一拍说:“要不你来我家吧,我给你看三毛漫画,你就假装来做作业,骗骗我妈,说不定她看到我这么认真学习就给我买玩具了呢!”说完他还嘿嘿笑两声,好像在说自己多么聪明那样。   董事刚想拒绝,但是内心的另一个自己又在拉扯着她,告诉她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她左右晃了晃脑袋,学着大人思考那般,假装迟疑了一会说:   “那好吧。”   第 11 章 纸青蛙(1)   董事要去陈柏奇家,董成开始是不答应的。他不放心一个姑娘家独自出门,又怕打麻烦人。但是董事软磨硬泡在他耳边叨扰个不停,他才勉强让她去玩一下午,六点钟准时在陈柏奇小区楼下接她。他送完孩子转过身点了一支烟,心想这样也可以少麻烦汤棋,也好。   董成已经好久没有休息过了,王二叔偏偏今天下午出门办事,他好不容易可以停下来。这一停下来,他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不停还好,一停下来好像什么毛病都出来了,坐一会腰杆就直不起来,浑身都觉得难受,得走两步才缓得过来。他在大街上晃荡了两三圈,没有什么人让他修东西,他便把手背在身后,漫无目的的到处走动,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公安局门口。   他一敲脑袋,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赶紧转身想走,身后就有声音叫住了他:   “董成!嘿!老董!你怎么来了?我正想去找你。”   郝建生夹着公文包从公安局楼梯利索地走下来,看到董成他自己都觉得惊讶,看来连命运都呼唤他到这里来。他一只手勾着董成的脖子,“来来来,我正想找你,有事找你。”   董成坐在茶馆里,软绵绵的凳子让他感觉屁股上垫着湿海绵一样难受。他吹着冒烟的竹叶青,左右扭动着屁股。   “老朋友别来无恙?”郝建生一副大官的样子,说起话来眼睛眯眯的。   “还行,日子比不得你们。”董成说,“你找我什么事?”   “这事啊,有点严重。”郝建生皱皱眉,放下茶杯,“你猜我昨天遇见谁了?”   茶馆里打麻将的声音嗡嗡作乱打扰着他的思绪,他看到一个体格肥胖的女人摸到三条,可她却打出了二条,看来她是想胡三条,可是牌桌上已经打完了三条,她这牌肯定输了。他摇摇头,觉得那女人真不会打牌。   “我猜你就不知道。”郝建生以为董成在对他摇头,他接着说,“昨天有人来问董事的事了。”   “什么?”董成终于回过神来,那女人摸了二条又把三条打出去了。   郝建生用手指点点桌子,故作神秘,“昨天局里来了一对夫妇,问起了七年前的弃婴。我们给他调了档案,结合他们提供的线索,十拿九稳就是你们家董事。”说完他还喝了一口茶水,舔舔嘴唇。   董成却不着急,“那又怎么,这孩子现在是我,他们没这个权利再要回去。”   郝建生急着把嘴里的茶喝完说:“你还别说,他们还真有这个权利,只要董事一开口要跟她亲爹妈,这孩子就真得归他们管了。”   “放他妈的狗屁。”董成瞪了郝建生一眼,他也就闭嘴了。   隔壁桌的女人胡牌了,笑起来尖锐的声音格外刺耳,腆着笑容挨个挨个收钱,那嫩红的指甲好像快要把值钱抓破。董成没心思地看了那个女人一眼,她依旧神气盎然洗着牌东一句西一句说些污秽的语言。不知道这女人到底结婚生孩子没有,怕是她孩子也学会她口中那些东西,将来也是祸害。   董成打了一个机灵,摇摇头。郝建生在一边用牙签剔牙,金黄的牙齿不知道为什么让董成想起柠檬,又打了一个机灵。他感觉全身鸡皮疙瘩都快掉完了,屁股也快磨平了,他现在是一刻也坐不下了。他瞟了一眼时间,差不读该去接女儿了。   董事临走前吃了陈柏奇妈妈做的蛋糕,她第一次吃到比麦当劳还要好吃的东西,眼睛圆溜溜的盯着吃完一个又一个。她把手上第小蛋糕递给董成,这是她故意跟阿姨说边走边吃,其实她是想偷偷拿给爸爸吃的。这么好吃的东西,她只想给父亲分享。   董成吃到嘴里却尝不出是什么味道,奇怪的是他却能感受到那天的风是咸的。   董事绘声绘色给他讲着关于陈柏奇家里多么多么好玩,还有他们家有一块超级大的电视,电视里面人的脸给扯得好扁,看起来像是胖了一圈,她说还没有自家电视看起来舒服。他家里还有一个好大的鱼缸,里面装有七彩的鱼儿,人工砂石人工海藻,还有制氧气在水里吐着泡泡,她把脸贴着鱼缸看着出了神,她喜欢给他们喂食,一群鱼儿你我争夺惹得她惊叫连连。就连陈柏奇的床也大得出奇,那床好像是软得可以把人弹飞,一躺下去就陷了进去,今天差点两个人把床给跳散架。特别是陈柏奇那一列列的书籍,一排排的玩具,让她简直爱不释手,差点都忘了天会黑,时间会走这件事。   董成也就把郝建生说的那件事给忘记了,现在他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即使不近人情,相信女儿永远都会支持她。他没出息,没什么钱给女儿享受好一点的生活,董事也明白,从来不给董成制造麻烦。董事偷偷捡水瓶拿去卖,被他知道了都会少不了一顿打,他就算给不了她至高无上的生活,但也不会让她沦落为这样的孩子。   董成面子思想重,所以有时候他的不愿意表达,并不是没有表达。他现在都不敢照镜子,害怕看到那个面老色衰的自己变得没有底气。他摆脱了以前的生活,滴酒不沾,甚至为了董事断绝了一切黑道的来往。他穷得一清二白,有几次夜深了董事在他的三轮车上睡着了,他拖着在肩头睡着了得董事,一只手还帮忙把王二叔的三轮给推进店里,手腕上吊着的口袋里装着他今晚的两个硬馒头。即使过上这样的生活,他也毫无怨言,他是个有感情寄托的人了。   汤棋也给他介绍过几个姑娘,但是董成每次相亲都执拗地带着董事,基本上有所女孩都是气冲冲的走了。看上他的差不多也是离婚的,带着拖油瓶的女人,但是听说他的家庭条件不好,出于对孩子的私信,也都拒绝了。董成没抱着结婚的心态,他已经做好了当一辈子光棍的打算,至少他不孤单,这样的日子里,还有董事陪他度过。   董事读二年级的时候,身高突然长了一截,以前的衣服都不适合她了。好在孔春认识的人多,从朋友那儿拿了一堆不用的衣服给她穿着凑合。董事看到有些衣服上还有亮片,高兴得不得了,她抱着粉红纱网群打转着说:   “太谢谢干妈啦!”   那是条女生梦想中都希望得到的一条公主裙。她不是公主不敢做公主梦,就连小小的裙子都是奢望。孔春看着她高兴得样子,笑着笑着就流出了心酸的眼泪。董成拉着她的衣袖,孔春赶紧擦擦脸,她的难受董成深有体会。   只是无能为力的事情,眼泪也解决不了。   汤圣英已经升到本校的高中了,因为中考在市排名前五十,原本有机会送到市中心去重点高中读书的,但是被汤圣英拒绝了。他觉得来回跑麻烦,在本地读书时一样的。初中班主任虽然说是觉得他太过于调皮,但是还是在领取成绩单那天拿着他搔背的棒子敲打着他的头说:   “没出息的,去市里读书不好吗,非要留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去市里读书多浪费钱,我在哪里读书都是一样的,再好的学习地方我心情不好还不是什么都学不进去。”   汤圣英把学习看作是心情的奴隶,只要他心情好,可以熬夜到晚上一两点,心情不好,别说是看书了就连人影都看不到了。汤棋也只能顺着这孩子的脾气来,只要他愿意,在哪儿读书都是他的选择。   汤圣英升了本校的高中,没少给现在的班主任惹麻烦。虽然他在年纪考核上总是拿到最好的名次,但是逃课打架总少不了他。再加上青春期的孩子,思维在渐渐建立成人的世界,容不得他人半点意见,目中无人的少年,是他那几年的标志。   汤圣英平日里逃课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去接董事放学。   放学钟声在校门口响起,他早就靠在大树下等着董事了。天气放热了,飞虫蚊子丝毫不放过他撩起的裤腿。他弯下腰把小腿扣得发红,眼睛还是盯着门口寻找着熟悉的身影。   “董事!”汤圣英挥挥手,单脚站着的他差点重心不稳偏向一边倒去。   汤圣英掏出两块钱,买了四个棒棒糖,给了董事三个,自己吃了一个。他牵着董事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对董事说:   “你爸爸今晚什么回来?”   “他今天值班,晚上十一点回来。”   “那你一个在家睡觉不怕吗?”   “不怕,我爸回来就弄得叮叮咚咚响会把我弄醒,我知道他回来了我反而睡不着了。”说完她还咯咯地笑起来。   “我看你今天出校门的时候哭丧着脸,不高兴吗?还是被同学欺负了?有谁欺负你给哥哥说,我肯定帮你收拾他的。”他会挥拳头做给董事看。   一提到这个董事又把嘴巴嘟起来了,“今天我们上手工课,老师教我们折青蛙,别人折出来的青蛙都可以跳起来,就我的青蛙怎么都跳不起来。”说着就把头低下了。   “就这事啊,等会到了干爹哪里,哥哥给你做一个,肯定跳得比别人都高。”   董事摇摇头,“我会折,但是跳不起来。”   汤圣英就拿她没办法了,董事这孩子较真起来谁都比不上她。他知道,董事的性格来自董成的影响。董成的窘迫让她无所适从,他的倔强一直表现在脸上。董事是个女孩子,从来没人教她关于个性上的分辨,从小缺失母爱会让她的内心过于强大。汤圣英不喜欢看到董事过早的成熟,董事就如同和他留着同样血液的亲人。   “走吧,我带你去玩,今天还是晚点回家。”   董事偏着脑袋看着汤圣英,她忘记青蛙的事情,充满期待地问:“今天我们又去哪玩呀?”   佳乐超市门口的人渐渐多起来,下了班的人都集中到这里买点凉菜拌饭将就着晚饭吃一顿。他把董事手上另外两根棒棒糖藏在书包里面,他要带她去逛超市。上个月的生活费还剩了点,他还可以给董事买点小零食和故事书看。   董事只是提着篮子跟着汤圣英瞎逛,他从来不逛超市,他也不知道该从哪里逛起来。他找到零食区,给董事挑了两包薯片。董事看着他问:   “高中好玩吗?”   “只不过是换了间教室,换了同学老师罢了,其他什么都没变。”他扯了扯自己的校服,“就连这个还有学校的样子都没变。”   “能看很多书吧,我看到比我大一点的学生都把书抱在手上,看起来很有学问的样子。”董事喜欢看比她大的学生不背书包只拿书走在上学的路上,她觉得自己的书包实在太烂了。她的书包还是当年王二叔孙女不要了送给董成的。   汤圣英也只是一脸不削的样子,他叹气说:“都只不过装着很有文化人的气质而已,空有一副皮囊,你把他们大脑打开看,什么东西都没有。”   “你胡说,”董事被他逗得咯咯笑,她想着把大脑打开的场景就觉得毛骨悚然,她蜷缩着身子报成一团,“脑袋里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干爹说得对,你就是一天想得乱七八糟的。你总是装作一副老大人的感觉。”   她把手放下来说:“干爹每天那么辛苦,你每次来店里就知道去玩老虎机。”   “我没有,”他顿了顿,看着董成装作要去捉弄她,“老虎机还不是你干爹买回来的。”   汤圣英扔了两包薯片在篮子里,手上还拿着一包他最喜欢的薯片纠结。他不经意想到什么说:“对了,你去看你爷爷了吗?”   “还没呢,最近我爸起早贪黑的,有时候连个影子都见不到。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不过肯定还是会回去的,我爸爸可是个很孝顺的人。”董事把他手上的薯片扔进篮子里,帮他做了个决定。   汤圣英嘲讽地笑了,但是董事没发觉,她继续往前走,她听到汤圣英在后面说:   “董成叔叔以前可不怎么样,这几年因为你,他才变了那么多。差不多,”他想了想说,“对,就是因为你。还有,董成爸爸死后他也变了很多,变得沉默了。”   第 12 章 纸青蛙(2)   董事转过身偏着脑袋,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问他:“我爸爸有什么不一样?”她从来都不了解自己的爸爸,每次听到别人谈论自己的父亲,她都是云里雾里的还是不懂。她能体会是大家在刻意隐瞒些什么,但是她从来不去打听。她就是觉得大家藏着就是不让她知道,她宁愿将错就错,日子能过这样过下去,早一点知道晚一点知道都没有差别。   孔春拿着货物单从远处走来,她手上的单子又出问题了,这次她非得找人问清楚。她气势汹汹走来刚好被汤圣英看到了,他能感觉到他妈妈身上那种气场,一溜烟他就消失了。他怎么就忘了这里是他妈妈工作的超市呢?他倒吸一口凉气,被自己的小聪明给误导了。等董事反应过来孔春已经看到她了,孔春停了下来,看着董事,她惊讶地问:   “董事,你怎么在这里?放学了怎么不回家?”   她又望了望周围,没有一个她认识的人,她感觉不对,她摸着她的肩摇道:   “你一个人来的吗?”   汤圣英在货物架的后方发着冷汗,要是被他妈妈知道他擅自逃课来到这里他面子可就丢大啦,孔春才不会顾他是个男孩子的面子当面就会拔了他的裤子打得他惊叫连连。董事僵着表情,眼神飘忽不定,嘴角却丝毫隐藏不住自己想要笑出来的感觉。   一双大手放在了董事的肩上,面对着孔春菊站着,他微微笑说:   “你好,我是董事的班主任。”   孔春意外的看了一眼这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她用怀疑的目光扫视了一遍。他皮肤焦黄,皱纹深层,眼窝凸现,下颚宽大,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让她提高了警觉。她还是很礼貌的问了一遍:   “你是董事的班主任?”   “是的,我今天带董事出来只是带她出来买一点班上的零食,最近学校要班级举行活动,我看着董事乖巧就让她陪我出来了。”他意味深长的看了董事一眼,然后又对孔春点点头。   董事害怕闯祸,紧紧闭着嘴巴不说话。   “董事表现挺好的是吧?”孔春咧开笑脸,只要孩子不惹麻烦她就觉得这孩子就是听话。她看到男人点点头就没有继续问下去,毕竟自己手头哈有事情没有完成,晚上又得推迟下班时间了。她陪着笑脸,挥着手上的货单文件说:   “那老师,你先忙,我还有事。董事就拜托你照顾了。”她低下头来对董事说,“董事,听老师话表现乖一点听到没有?”   董事点着头看着干妈急冲冲的离开。   汤圣英松了一口气,抹了抹头上的汗水。他扇着衣服走出来,一脸歉意的笑着对董事说:“差点就暴露了,不然我妈肯定要骂死我了。”   他注意到旁边体格粗犷的男人,汤圣英能够体会到他身上那种凛冽的寒意。他没有表情,只是把放在董事身上的手松开,转身就走。汤圣英虽然不好意思,但是还是拉着面子对那个人的背影说:   “喂,谢谢你。”   那个男人背着身子停了一会,拿起旁边的薯片放在篮子里走了。汤圣英的声音又在后面响起:   “哎?你听到没有啊?怎么没有反应啊?”   董事拉着汤圣英的校服,“快走吧,等会干妈发现就真的大事不好啦。”   汤圣英最后还是被孔春发现了,她指着超市的购物袋问他从哪儿来的,汤棋看着报纸瞥了一眼就直接说了他那天下午的事情。本来对汤棋来说,儿子逃课已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开始的谆谆教诲到后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干脆就帮汤圣英隐瞒了,反正男孩子太循规蹈矩也不太符合他的性格。最后汤圣英还是惹祸了,班主任的电话都直接打到了孔春哪儿去。孔春对着电话里的汤棋说:   “你去吧,太丢人啦,我可丢不起这个面子。”   最后还是汤棋拿着他的茶杯慢悠悠的去学校找老师。汤圣英的班主任长得矮小憨厚,带着圆圆的小眼镜和背带裤整天在教学楼里逛荡。他平日里不怎么对学生发火,但是这次汤圣英是真的把他惹急啦。他推着眼镜,苦口婆心的对汤棋说:   “这孩子平时太不注意纪律啦,早自习从来不上,迟到了别的孩子都自觉去抄课文了,他还翘着二郎腿看书。”   “这孩子平日里太嚣张啦,回答问题从来不举手,到黑板上做题都是直接冲上去的。”   “这孩子的脾气也不太好,看到同学被欺负了,还一个人单打独斗。”   “这孩子还整天不学好,天天有女生往班上送情书。”   汤棋轻轻打开杯盖,喝一口茶听着老师细数着汤圣英的种种。老是眉飞色舞的讲得唾沫星子都飞到他的茶杯里了,他也只是默默盖上茶杯,把杯子放在一边。   汤棋笑笑说:“老师,我们家汤圣英到底惹什么祸了?”   老师这才收住嘴,正经讲起来:“汤圣英把人家孩子打进医院啦。”   那天下午,操场上的阳光正好,大多数少男少女都聚集在操场上享受着春末的温暖。女生都一团一团讲着小八卦,男生都穿着背心在球场上酣畅淋漓地打着球。汤圣英正夺过球准备一个健步冲去扣篮没想到对方成员故意冲向他把他差点投进的三分给打歪了。汤圣英被摔倒在地上,他完全不顾疼痛直接用拳头向那个人打过去。球场上的争纷就开始,大家都开始互相撕扯着衣服,拳头像星星般洒落。操场尖叫四起,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最后汤圣英把别人鼻梁给打断了。   那个人最后肿着鼻子在学校里看见汤圣英就骂他,但是所有人都嘲笑着他滑稽的模样。他气不过就让自己的爸爸来学校告状了。   “那孩子鼻子好点了吗?”汤棋问。   “鼻子肿得和匹诺曹一样啦。”   “那你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汤棋又反问道。   “人家家长来学校闹了半天,就是让汤圣英道歉,但是那孩子太倔强了怎么说都不肯开口。这不是喊你来劝一下他的吗?”   汤棋懒洋洋打开茶杯正想喝一口的时候,看了一眼茶杯又放了下来,“那孩子违反了打球的规矩,要是当年的我,他断的就是胳膊啦。”   “你看,人家医药费都没让你们赔,你们是不是先该道个歉呢?”   “他是不是先违反规则的?那让他先给我孩子道歉,我才能接受让我孩子道歉。医药费大不了我出,毕竟是我家孩子打伤的。”他拍拍身上的灰层,表明他要起身走了。   老师赶紧拦住他,“他不道歉的话只能学校来采取措施了。”   汤棋拿起茶杯有礼貌的鞠了一躬,笑笑的就走了。老师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暗自叹气道:“果然父子都是一个性格啊。”   汤圣英收到了学校停课一周的惩罚,按照别的学生犯下这样严重的错误都是记大过的程度了。好在班主任在校长面前用成绩求情才给他停课一周将此事摆平。汤圣英对于这个结果可以说是非常满意,他现在终于不用整天面对着压抑的教室难以抒发自己烦闷的情绪了。他随时都可以在大街上对女孩子吹口哨,然后笑嘻嘻的跑掉。   汤圣英对董事说,这种看着别人上学的才叫爽。   汤圣英不可能待在家里,因为孔春一看到他就开启了念经模式,不是说到做人有出息就是说到读书上大学,要么不是别人家孩子的奖状就是谁家的孩子了解天文地理。他躲在汤棋的米粉店里不仅可以躲避他妈妈的唠叨,还可以有很多的时间可以去听四大天王的流行歌曲。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汤棋的店里安了一台彩色电视,汤棋无聊的时候电视就会一直开着。在家里的电视机汤圣英是碰都不能碰的。董事每次到店里,她看到电视都会积极的调到有动画片的频道。汤圣英就会和她一起把动画片看得津津有味。   无聊的日子他看书总会打瞌睡,下午阳光暖意充足,他的头猛然一垂突然从梦中惊醒。汤棋嗑着瓜子笑了一下,继续看着电视。汤圣英把课本一合,走出去伸个懒腰,把刚刚下来觅食的麻雀给惊动得乱窜。他揉了揉眼睛,准备出去走走醒醒神,他对汤棋说:   “我出去走走。”   汤圣英走着走着就来到韩滩小学门口,他左右看了一下,周围的家长已经熙熙攘攘堆积起来。他不知道时间,只是搔着脑袋打呵欠。徘徊了许久,他还是决定等着董事放学。他把双手插进裤袋里靠在巨大的梧桐树,周围女人的声音叽叽喳喳让他很想把树上的麻雀给一手捏死。   他注意到校门口石狮子旁边有一个带着帽子的男人。他行为很诡异,低着头躲躲闪闪着别人的目光。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穿一身黑更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他在观察校门口,就像那些爷爷奶奶着急的等着自己的孙儿一样。汤圣英觉得这个背影很熟悉,他应该是在哪个地方见到过,但是他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这个身材彪悍,身材魁梧人高马大的体格,他肯定是在哪里看到过的。他似乎有点映像,但是他还不确定。   穿成这样鬼鬼祟祟出现在学校周围,必然是怀有目的的。最近绑架小孩的案件增多,也许他身上就有这种特征。他慢慢走近,手插在衣服兜里装作漫不经心的从他旁边走过,但是他帽子太低了,他什么都没看清。他怕暴露自己,多走了几步停下来,斜着眼打算看清他的模样时,董成就从远方兴致冲冲跑过来抱住他说:   “你今天又来啦。”   把汤圣英吓得打了一个冷颤。他笑呵呵地牵起董事的手,问她为什么这么高兴。他边说边把口袋里生下的两颗糖给了她。   “我折的纸青蛙终于会跳啦!”她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细细品尝着甜得发腻的口水。   他摸摸董事的头发,笑着往回走。他转过身,发现那个可疑的男人已经消失不见了。他四处张望着来往的人寻找着穿黑衣服的身材魁梧的人,但是流动人群太多了他根本看不到。应该说是,这个人根本就不在这里了。他转过身去找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董事跟着他转着身子四处张望着,她吸着口水问:“哥哥,你在找什么?什么东西丢了?”   汤圣英拉着董事回家,他迷迷糊糊说道:“没什么。”   董成这几天帮街坊邻居修电器把名声都修大了,只要谁家的电器坏了,人人都会说:   “去找街尾巴上的董成呀。”   他自己反而觉得这些东西都太贵重,万一给修坏了自己可承担不起。大家都知道他的经济压力大,家里还养了一个小女儿,所以街坊领居的电器修好了他们都会多塞个十块二十当做感谢费。有时候谁家的热水器坏了,他还要亲自上门去修,这个时候别人都会拿出一百来让他收下,如果不收的话他们就会真翻脸,还在大街上说董成小肚鸡肠看不起这一百块钱。董成这也是有苦说不清,笑着连忙摆手否认。大家都围上来笑着对他指指点点,都知道这是激将法,董成不得不将这一百块收了。   家里的情况好一点后,董成开始给董事买些日常小东西。他发现董事喜欢在家里的墙上画画,就连门外墙上画的都是她的杰作。他专门给董事买了一套水彩笔和画本,董事高兴得天天上课都背去学校。她终于不用找别人借画笔在草稿纸上画画了,她自己仅有的画笔也是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早就被磨平得写不出来墨水了。   他还给董事买了各种小发夹,他不会给女儿扎辫子,每天早上出门的时候董事都一个人坐在镜子前艰难的给自己编辫子。有时候一边高一边低,他躺在床上都会发笑。后来他专门去饰品店找老板学会了如何扎辫子。从那以后董事的辫子再也没有一个高一个低,倒是有时候会莫名其妙的就垮了。   在观察到女儿体格瘦弱,还比同龄孩子矮的时候,他就一敲脑袋骂自己笨。董事还在长身体的时期,怎么能不给她补补身子呢。别的孩子在家里吃的都是红烧肉喝的排骨汤,她就吃一些青菜白粥。他去孔春的超市买了一箱牛奶和各种水果。但是买回来后董成才发现董事不喜欢喝牛奶,才又去买了一版鸡蛋,每天早上一个蛋同样也是补充营养。董事发现自己摆脱不了喝牛奶和吃鸡蛋的命运,所以还是乖乖接受了鸡蛋的“折磨”。   但是董成陪伴董事的时间还是少之又少,除了每天早上和晚上可以相互照面打个招呼,其余时间都在各自的奔波中。董成有时候看着电视就睡着了,董事回来后还要给他盖被子,关电视,洗碗收拾屋子。董成晚上回来的时候看到在床上睡着的董事,就会检查她的作业,再去洗衣服,抽根烟再上床睡觉。   第 13 章 纸青蛙(3)   董成已经忘记了郝建生给他说的那件事,过去这么久他只想起来一次,但是郝建生还没到打电话给他,说明这件事还不着急,他也就懒得去想了。但偏偏他不想的时候,郝建生就自己找上门了。他敲了半天的门斗没反应,他站在门口张望了半天。他走出来看着南墙上的画作,一直走到了街尾都没看到董成的影子。他又倒回去,再次敲了敲门。   这个时候门开了,董成带着黢黑的棉纱手套,满头大汗。郝建生夹着公文包往里望了望,他说:“董事不在家吧?”   “你怎么来了?”   “我找你有事。”   “不是说好了不能找到家里吗?”他取下手套,丝毫没有让他进门的打算。   郝建生看着他,笑着说:“这时候孩子还在上课吧,一时半会还回不来,不会耽误太多时间。”他见董成还不开门,气氛有点尴尬,他知道触碰到了董成的底线,他是十二分的不忍耐他,他打着哈哈说:“刚刚敲门怎么你没开门呢?”   董成把门打开让他进去,“刚刚在洗衣服水流哗哗声没听到。”   他进门直接坐在饭桌上,放下公文包,看着地上零星的零件和各种型号的螺丝刀,就知道他现在又在修东西了。董成面如死灰给他倒了一杯水,在他对面坐下来。他把取下来的手套放在一边,上面还有润滑油的味道。   郝建生接过杯子,指着地上的东西说:“你这是修的什么东西?收音机?台灯?”   “自行车。邻家小孩的自行车链条掉了,我给上链条的时候发现自行车有点问题,就把他拆了带回来修理。”   “噢,”他装作很懂的样子点点头,“没想到你这么厉害,除了混社会以外你还有一身本事。”   董成依然没有表情的回答他:“没有本事当年混什么社会?”   郝建生被他这句话呛得不知道还如何接回去,他硬生生的放下杯子,从文件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他展开放在董成面前,他奸笑着说:“你看看这是谁。”   董成看着纸上的图片,黑白的照片里看到一个魁梧的背影,但是看不到正面。他心头一紧,继续往下看,出现这个人的侧面但是他戴着帽子丝毫分辨不出他的脸。他脸上终于有表情了,他翻完了所有的图片,问他:   “这是什么?”   “我们局里的监控视频,我给偷偷截图打印下来的,你可别乱去说。”他把纸又收好,准备放进包里的时候,董成一把抢了过去,满脸不敢相信的再次浏览着这些黑白图片。   “这是到底是什么?”董成的声音变得粗犷,带有严厉的恐吓。   郝建生不敢惹董成,听到他问了两遍这个问题,他也就不敢卖关子了。他翘起二郎腿,乖巧的说:“那天局里来了一个人,也是来问董事的。我开始以为还是那对夫妇,我就让姜媛媛给我拦下了。但是她告诉我,来的是一个人不是两个人,而且那个人身材魁梧并不是夫妇里的男人,我就出去见他了。我给你说,要不是我做了工作准备让他们把所有关于董事的人都交给我来解决,不然这人要是别人见了,我就没法给你打小报告了。这人啊,你还别说,我一见面挺眼熟,但是我没猜出来他是谁。但是我立马让姜媛媛否决了他,这个户口关系岂能随便打听的,我就让他先回去了。”   董成皱着眉头,都快把手上的图纸给攥烂了,他连粗气都不敢喘。他死死盯着这个男人的侧脸,他摇着头一边一边否认心里的那个声音,他不可能接受。   “你猜得没错,”郝建生放下翘起的二郎腿,“何武回来了。我之所以没认出他,是因为他长胖了。”   第 14 章 跟踪(1)   汤圣英回到学校的时候并没有立刻安分下来,只是偶尔看到那位鼻子上贴着纱布的那位同学他要假假惺惺做出要打他的样子,等他吓跑了他才在后面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不过让他心情好的不止这件事,汤棋现在已经允许每天下午提前放学去接董事回家,吃了晚饭再回学校上晚自习。对于家长公然让他早退,汤圣英对他老爸的亲热度又上升了不少。他的班主任只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撒手不管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爸爸让他每天都去接董事,但是每天可以提早一个小时放学,对他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的幸运了。他纠缠着汤棋问了好多次汤棋都让他别管,他也就懒得去问了,怕是问烦了就不让他去了。   董事出来的时候直接跑到汤圣英身边,然后笑嘻嘻的把手上的彩笔拿起来晃了晃,“我爸爸给我新买的哟,有48个颜色呢!”她像拿着宝贝一样紧紧攥着生怕丢了,“我还画了一幅画呢。”   她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画纸,“你看。”   汤圣英蹲下来给董事系鞋带,他瞟了一眼她手上的画,后面三个分别是董成、汤棋、孔春菊,前面两个分别是董事和汤圣英。他笑了,“你把哥哥画这么丑啊,这不是哥哥,哥哥没有这么矮。”   她嘟起嘴巴不认同他的说法,“才怪,我画的最好看了。”   他拍了拍董事的肩膀,想要帮她那画笔,董事一把转过身把画笔抱在怀里,她把书包脱下来递给汤圣英说:   “你帮我拿这个,画笔我自己来。”   汤圣英起先是楞了一下,他哈哈大笑起来:“好啊,你自己拿画笔吧。”他摸摸董事的头发,“董事周末是不要要跟爸爸回老家?”   “对,我爸爸说带我回去看爷爷。”   汤圣英突然往后转,周围尽是接学生的家长,但是他确实身后有一双奇怪的眼睛正看着他。他说不出来有什么感觉,就是觉得有人在身后鬼鬼祟祟的。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这就是汤棋让他每天接董事放学的原因吗?可是为什么会有人跟踪他们呢?他摇摇头,继续牵着董事的手往回走。   走到米粉店的,他看到一个瘦弱矮小的男人猥琐的夹着公文包出来了。他认识这个男人,但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每次汤圣英看到他的时候,他就会离开。郝建生看了一眼董事,笑笑地走了。   “爸,那人是谁啊,怎么最近老是见着他。”汤圣英把书包放下来,接了一杯冷水咕噜咕噜灌下去。   “大人的事,小孩别管。”董事抢先说了,每次汤圣英问他爸问题的时候,汤棋就这句话说得最多,现在董事也学会了。她咯咯笑起来,她从来都不理解大人的世界,所以也不明白这些事到底是什么事,只是跟着鹦鹉学舌,把大人的话都记着了。   她从来都不烦恼,在她的世界里,每一个人都拥有纯洁无暇的魅力。   汤棋也跟着笑起来,他点点头:“就是,董事都明白这个道理了,你还不明白。”   汤圣英小声咕哝道:“我都多大了,能跟董事比吗。”   汤棋把一个红袋子递给董事,“这是你爸爸要求买的鞭炮,还有纸钱。你等会回去就拿给你爸爸,这都是你们回老家要用的。”   袋子有一定重量,董事费力地提起来放到自己书包旁边,然后乖巧的把作业拿出来做。只有汤圣英躺在长凳上,左手在肚子上使劲画圈,一直叫着:   “饿啦,饿啦。”   在经过了两个半小时的长途汽车,董成早已觉得身体快散架了,只有董事还积存着饱满的情绪盯着窗外的山坡和绿树林看个不停。汽车停下没一会就开走了,董成拉着董事向山坡上走去。龙桥湾不大,但是单凭用脚爬山路的话,天亮到天黑都不一定能翻完一座山。   董成虽说年纪大了,身体有些毛病,但是走起山路来却是行步如飞,这些山坡草木都是他的童年的玩伴,久违的相见如同老友般亲切。他深知哪些田是哪户人家的,哪些小孩的是哪些父母的,就连是晨曦不同时期的露珠的温度是多少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董事没爬上几步就开始喘气了,城里的孩子没体验过泥泞的小路和曲折的溪流,更何况她细胳膊瘦腿的,体力消耗得快,最后董成给他找了根木棍让她杵着走。董成呼吸到熟悉的空气后,他竟然豁然开朗的笑起来了,他在前面提着口袋对董事挥挥手说:   “小子,你竟然比不过你这个老爸爸。”   董事虽然着急但是还是走得很慢,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她体谅董成,知道他腰不好,董成几次蹲下来想要背她都被她拒绝了,她带着自己小小的倔强,全神贯注的踏踏实实的一步一个脚印走上去。汗水已经浸湿了她的衣服,只能呆呆地看着董成在远方对她招手。   难得一次见到董成的笑。董事突然觉得更开心了,这个平日里总是严肃,面无表情的男子终于露出他最真实的一面了。都说故乡是最能唤起人内心最本质的东西,有乡情的人就不怕远行。她提了提自己背后的小书包继续赶路了。   董成走走停停,看到什么稀奇的东西都要指给董事看。他教她认黄瓜藤和冬瓜藤,教她辨析喜鹊叫和麻雀叫,看到柚子树就到处找成熟落地的柚子,看到乡村的看家狗就使劲驱赶它。这里的每户人家都认识董成,老远就站在自家的坝子里看着董成走进闲聊几句又走远。看着他佝偻的背影和憔悴的面容,大家都在背后说:   “这老董是没享受到儿子的孝了。”   这里是董成曾经居住过得地方,但是已经人走茶凉,那件破烂的蓑衣不知道被那家的小孩扔到地上了,藏在乘凉椅背后的镰刀也都不见了,大门被粘满灰尘的席子覆盖了。田里的地也早就慌了,自家门口的水井也都干了,畜生圈里还有蛮多稻草覆盖在木板上为了遮臭。董成站在门口木讷地看了半天,一时半会都没回过神来。   虽然每年都会在这个时间回来,但是他始终都难以忘记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他仿佛能够看到房子背后一家人围在小木桌上吃着只有几颗米的稀饭,那些昔日美好的光景他再也回不去了。董父的墓就葬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他徒手把山坡上的野草和长有倒刺的荆棘给搬开,为了给董事让路。   董父的墓碑写得很简单,右下角家族普上,董事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她每次都要走进看两眼自己的名字,然后才回到董成身边。   董成简单的擦了擦董父的墓碑,然后开始烧纸。他深邃的眼睛看着灰烬随风飘动,带着星火无依无靠燃尽自己最后的生命。他跪下来,磕了三个头,他又对董事说:   “董事来,给你爷爷磕三个头,保佑你学习成绩天天都好。”   第 15 章 跟踪(2)   在山的另一边,何武抱着二锅头坐在坟前痛哭,他哭得眼睛都痛了,可只要一只手摸着墓碑上写着“何小恬”三个凹字,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直哭到天都黑了,他哭不出眼泪才停下来发呆。他的脸因为喝了酒而红晕着,但是他的思路却极其清晰。   黑暗中,何武点了一支烟,只看到烟头在星星发光,他整个人却沉默不语。直到烟头烫到了手指他才把烟嘴甩开,他站起来碾灭了烟头,只听到他默默说了一句:   “何小恬,爸爸会替你报仇的。”   他走了,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身影,只看到烟头将息未息地在地面上孱弱的发着光。   回来过后,董成在保安亭的板凳还没坐热,就接到董事班主任杜老师的电话,说是让他来一趟学校,董事这孩子八成是又惹什么祸了。   董成第一次如此谦卑。坐在杜老师的对面,一直搓着裤腿上的泥巴。他四周不安的观看,周围的老师都是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气息,只有他是穷酸样。他腆着笑脸,想要掩饰自己的不安,惘然若失好像生怕被别人嘲笑一样。   好在杜老师并不在乎家长的身份,她只是直接打开了话题:   “董事昨天的作业交的是空本子。”   “啊?”董成像没听懂似的,让老师再说一遍。   杜老师继续解释道:“昨天上语文课,我给他们布置的作业是一篇作文,回家观察自己的妈妈,作文题目就叫‘我的妈妈’。但是今天早上我收到作业的时候,董事的本子干干净净连一个题目都没写。你说这孩子多大就开始敢不写作业了,那以后岂不是连学校都敢不来了?”   董成内心一阵恐慌,但是听完老师说的话他立刻就平静得多了。但是他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说,他直勾勾的盯着杜老师格子条纹的衬衫,始终不肯抬头。   “难道你不知道孩子平时有什么作业吗,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检查过孩子的作业?孩子的妈妈也不管这事吗?”说着说着杜老师就开始生气了,她以为董事家里没人管她。   “她没有妈妈。”董成吞了吞口水,脸上还是保持着笑容。   “她没有妈妈?”杜老师重复着董成的话,她小心翼翼地问,“她怎么会没有妈妈呢?”   董成望了一眼站在办公室外面的董事,她双手插在背后看着来往的同学。她一点都不觉害臊,反而还觉得很好玩。陈柏奇挺着大肚子走过来,对她做了个鬼脸,董事做出一副要打他的样子,陈柏奇飞快的就跑了,董事还在原地笑。   “老师,很抱歉这个我不能告诉你。”董成内心万千感慨,“你相信董事从来都没有问过关于妈妈的事吗?”   杜老师看着董事在外面哈哈大笑,内心无所羁绊,要是换成别的孩子她可能早就在外面眼泪珠子都滚成串串了。她摇摇头。   “从她懂事开始,从来没有问过关于妈妈的事。就好像她早就知道,她…她是被遗弃的,但是我从来没有告诉她,她应该是不知道的。从小都是我一个人在照料她,好在她很懂事我少花很多心思在她身上。是我对不起孩子,从小就没能给她一个幸福的家,她原本可以过更好的日子,却跟着我吃苦。看着别的孩子过得都比她好,我心里是真的很难受。”董成又望向窗外,董事低着头看着自己脚尖,那双球鞋早就被磨平了。别的姑娘都是穿着铮亮的红色小皮鞋,而她只能将就着这双破球鞋把她穿得更烂。   董成回过头来,偷偷摸了眼泪,声音变得更小了,杜老师俯下头来才听得到他在讲:   “不瞒您说,我这条命都是她给的,如果没有她的存在,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混吃混喝,也许生活早就不能自理了吧。是她给了我希望,我这种人的幸福都是从女儿那里奢侈来的。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所以无论她犯什么错我都不会责怪她。这事确实不能怪孩子,她只是一直在逃避没有妈妈这件事,没有妈妈对她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她选择不交作业我能理解。”   杜老师为之前强硬的态度感到羞耻,她没提前了解好情况就让孩子们做这样的感情作业,是她没有想周到。她内心一阵愧疚,看着董成这样一副三尺大男儿落泪成这样,她眼眶也湿了。董成的鼻子红了,两眼都是难受与无助,这是他的生活,他得坚持下去。   董成出办公室门的时候董事一路追上去,拉着董成的衣服望着他问:“爸爸,老师说我什么了?”   董成黑着脸,甩开她的手,反而加快了步子,“你快回去,别让同学看到我是你爸爸。”   董事没听懂她爸爸在说什么,以为是她爸爸生气了,她感到害怕,她追了上去问:“爸爸,是不是老师骂你了呀?”   董成还是没回头,他向后对着董事招手让她快回去,“你快回去把,免得你同学看到你爸爸是这幅模样,人家会看不起你的。”董成面无表情地甩出这句话,然后一溜烟就不见了。他走得是那样坚决,强壮的背影稀稀疏疏消失在人群中。他心里满是内疚与懊恼,这也是为什么他从来不来学校的原因。   董事呆呆的站在原地,提起袖管把快溢出的眼泪擦干净。   办公室门口的杜老师看到这一幕,湿润的眼眶终于落下了泪。   从此以后杜老师对董事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她不再对班上的人一视同仁,她就对董事最好。班上要发零食,总是多一点给董事,班上要分生日蛋糕,总是多分一点给董事,用私心给她奖励小红花。有时候还会给她买书和文具,只要她能尽量帮得上的,她都会想让孩子开心。就好像,想要亲自去弥补孩子心里空缺的母爱。   董事早就发现了,自从她多分到一颗糖的时候,她就感到受杜老师眼里不同的目光。那种温柔竟让会让她觉得毛骨悚然,她不喜欢这种怜悯的眼神。她一直躲着杜老师,而杜老师却一直以为这孩子是在害羞而不敢露面。每当她发现书包里又多了什么书或者文具的时候,开始她总是不知道还如何处理这些东西,渐渐的杜老师发现其他孩子在用她买的东西的时候,她才注意到董事这孩子竟然把东西全都分享了出去。她不想要别人的任何施舍,但是杜老师却以为她有一颗宽怀博爱之心。   虽然她很羡慕陈柏奇的妈妈,长得漂亮又温柔贤淑,笑起来总是给人很大的震撼力,但她从来不奢求自己有这样一个妈妈。每次去陈柏奇家,她的目光总是停留在陈柏奇妈妈对陈柏奇温柔的呵斥上,她想到了自己的爸爸,只要犯错了,免不了的就是一顿臭骂。她没有享受过母亲的温柔,但是从来都不会问自己的母亲,她怕爸爸生气,怕一次一次的沉默。   她就那么坚信自己是没有母亲的,至少在知道自己母亲之前,她对母亲一点情感也没有。既不痛恨,也不怀念,她只追随自己现在的感受。因为就算没有妈妈,她现在过得也很好。如果非要有什么理由去想妈妈,那她也只想知道自己的母亲长什么模样,所以一想到这个她就会站在镜子前很长一段时间,琢磨着自己的脸哪一部分来自妈妈。   杜老师还去董事家进行了一次家访。其实只是她单纯想要看看董事的成长环境,她只想知道,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到底是什么铸造她如此开朗的性格。但是董事的爸爸总是上中班,每天晚上十一点才会回家,杜老师只好在汤棋的米粉店里了解到了一点点情况。   汤棋和董成谈起这件事的时候,脸上免不了一阵坏笑说:   “那杜老师真是漂亮,粉嫩嫩的脸蛋真可人。”   “你可真行,老婆没在你胆子开荤了吧?”   “没跟你开玩笑,多久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了?就算是孔春年轻的时候也没她好看。唉,十几年的青春就毁在她手上了。”   董成大笑,“怎么,你现在还想动歪心思?”   “不是我,”汤棋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锁骨,“你该动动歪心思了。”   董成竟然羞涩起来,用手在面前一挥,“你说就说呗,别扯到我身上来。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女孩子哪里看得我,不打算结婚啦。”   “董成,”汤棋严肃起来,“我知道你已经过了娶妻生子的年龄了,但是这并不妨碍你找个对象度过余生。你有想过你以后的生活吗,不能老是这么光棍下去。董事现在还能陪你几年,以后呢?她要是长大了,结婚了,还能跟你住一块吗?趁现在孩子还小,再找一个,小孩子的感情最好培养的。”   董成摇头,倒了一杯酒,一口灌下去,打了一个嗝,冲得他泪花都出来了。他说:“我老了,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另外一个女人身上了。家里多个人,甚至多两个人,因为你知道能嫁给我的只能是那些带着拖油瓶的人,董事都是无法理解的。我没办法把我的爱分给另一个不相干的女人。”   “正是因为你老了,所以你得找个伴,哪怕是天天斗嘴像我和春儿一样,那日子过得总比一个人孤独的好。”   “汤兄,我知道你为我好,这一点就不用费心了,我理解你,你也要理解我。在孩子面前也别提这件事,她本来就没有妈妈,不想凭空给她找了一个女人而让她反而想去找自己的亲身母亲,这样没有必要的事扯出来也不好。”董成拍拍汤棋的肩,汤棋知道自己也只是这样说说,毕竟当初董成领养董事的时候,董成就已经打算当一辈子的光棍了。这件事最后谁也没有再提。   第 16 章 跟踪(3)   自从听说何武回金堂了,董成几乎一直在回忆当年他的模样。何武给他的感觉是瘦弱,文质彬彬的书生气息,董成把他归为文化人,和自己是截然两个不同世界。但是他唯一不记得的就是他的眼睛,他怎么都想不起来那副扁圆的镜片下到底是一双什么模样的眼睛。   他感觉头痛。坐在保安亭内,阳光照射在他眼球上,让他感觉昏厥甚至胸闷。一整天他都觉得心烦意乱,不能集中注意力,好几次有人跟他打招呼,他半天才反应过来。   “想什么那么认真,”一位车主被拦在外面态度很好对董成说,“我被拦了半天了都不见你开。”   董成赔着笑脸道歉,帮他把栅栏打开。   “中大奖了吧,想着怎么花。我告诉你,去染一头亮丽的黑发。不用谢我的提议,你看起来很年轻,不过样子太苍老了。”车主挥挥手就离开了。   董成看着阳光下自己的影子,那个孤独悲怆的身影,好像是被太阳甩过来的巴掌。他苦笑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干涩地流出了泪水。   不过,没过多久天就黑了,浓厚的乌云像棉被一样盖住了这座城市的上方。太阳不见了,栀子花最后的香气仍然在奋不顾身的发出的馥郁气味。北风刮着悲哀的气息,舞蹈在人们的衣袖间,这里的天竟然蓝得有点黑,让人身处寂寥之地。   所有人在董事小的时候都是让她开口先学叫爸爸,但是董事却叫了董成一年的妈妈才改口开始叫爸爸。董成好像明白了董成为什么那段时间一直都叫妈妈,也许她知道自己从小就没有母亲,所以一开始便用妈妈来博取周围人的关心。现在无论如何,一声爸爸都是沉重的。他有时候在想,自己到底对不对得起这一声称呼,偶然的命运竟然改变了不止两家人是故事。   何武到底过得怎么样了,董成不清楚,但是他明白他是回来了,并且带着仇恨和嫉妒。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放松警惕了。这是一场你明我暗的殊死搏斗,若是不慎注意,很有可能带上董事粉身碎骨。他已经老了,年轻的光阴全部盛给了董事,也全部一并寄托在了她年幼的身躯上,梦想和未来,她同样托付着董成的那一份。   这天气似乎能够读懂董成的心思一般,卷着浓厚的大风就来了。窗外的梧桐树摇摆着狂欢曲,一簌一簌的迎接着初夏的大雨。空气中沉闷的味道让人觉得难受,天空突然划过一条明亮的闪电。董成看了看手表,离董事放学还有一个小时,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汤棋应该回去接董事的。   车辆进进出出,车窗上开始映出点点斑斑的雨迹,淅淅沥沥的开始变成了瓢泼大雨。董成有条不紊的记录着进出的车辆,雨下大了,大家都开始变得有点急躁不。旁边突然有人敲响了董成的窗子,董成惊吓回头,原来是郝建生,他头顶着公文包身上的衣服都被淋湿了。他又使劲敲了两下,让他赶紧开门。   “我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你以为我想来,”郝建生不耐烦的抖抖身上的雨水,“我还不是有急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火急火燎的,出门也不带个伞。”   “这件事你可听好了,我没开玩笑的。”   “你倒是说。”   “上次不是和你说了吗,有人打听董事的事。”他随手拿了桌子上的本子扇了扇,保安亭闷热的空气让他觉得比外面下雨更难受,“我可不是在吓你,我都是吓了一跳呢,他们已经寻上来五六回了,看起来很有决心的样子啊。虽然说我这里可以暂时拦住一会,但是烂掉的栅栏总是关不住猪的,你也别期望我给你挡多久。这可不是说吗,他们吵着要见董事呢,说不定这会就等在你家门口了。”   “我家门口?”董成有点捉急了。   郝建生说:“当初他们在哪儿丢的,记得可清楚了,在警察局门口嚷嚷着不给找人就去丢的地方找。我让姜媛媛给拦着,赶紧过来跟你说一声,商量一下对策。他们也不知道孩子就是被你养了,他们也认为孩子可能被领走了。你现在也别太慌张,我跟你说过的,这种事情是迟早的事。”   董成明白这一天始终是要来的,他等的太久了,久到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挨过来的。可他还是不愿意放手,他是抵抗不了命运的,但是他要主宰命运。   就在董成为董事发愁的时候,汤圣英也遇到了十分棘手的事情。一向就爱惹事的他,也总算是知道了什么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的具体含义了。他在学校里的日子并不是那么一帆风顺,他也知道在私底下还是有很多人看他不顺眼的。一般男孩子惹他吧,俩人打一架就能解决,但是一般女孩子惹他,对他来说就真有点棘手了。   打发时间的汤圣英翘着二郎腿盯着黑板上的时钟,滴答滴答,他的凳子也跟着秒钟,咯哒咯哒。这是一堂临时考试,不计入成绩,卷子收上去可能只批改一两道重要的题型,看看整体掌握情况,所以老师一般都是让班长坐在上面监考。偌大的教室原本只有翻书声和细微的讨论声,汤圣英完全不介意加入第三种声音进去。坐在教室讲台上的班长可就不愿意了,她原本就特别看不起汤圣英这种人,依借着自己成绩好而为所欲为让人更加觉得碍眼。她气得咬着笔头在底下跺了跺脚。   汤圣英刚好看到她仇怨的眼神。   他故意跟她作对似的,咯哒咯哒,声音更大了,脸上的笑挂着故意的表情。班长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实在忍无可忍拿着一支断粉笔朝他的方向扔过去。汤圣英灵巧的躲过了带着杀气的粉笔。他又笑了。   班长知道自己拿他没有办法,看了看手表,“汤圣英,等会放学留下来一下,我有事找你。”   全班人的思绪全部从作业堆里抽离回来,大家都纷纷抬起头发出了起哄的声音。   “班长大人,我有什么可以为你劳驾的,非要等到下课,现在说不可以吗?”汤圣英说完看了看大家,跟着一起笑起来。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她站起来,在黑板上抄写了几个题目。   “今天上课老师讲这几道题我没听懂,不知道你能不能上来教教我们呢?不仅我不会,像二强还有巧巧都不会,作为一个全能型的学霸,你能不能来帮助大家呢?”班长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笑意里带着捉弄的意味。她并不是真正想要汤圣英来做这几个题,眼看这要放学了,她偏偏要故意拦住他。   汤圣英假装客套几句,还害羞的说:“不要这要嘛,我哪里是学霸了。”身体还是很诚实的走上去了,他哪里能错过这样展示自己的机会?他思考的样子真的很迷人,他没有其他男生身上那般臭恶的味道,即使是瘦弱但也泛出奇异的坚毅。   “等一下,”班长喊住了准备回座位的汤圣英,“你给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么做,这个步骤是不是变错了,为什么ab+ab会变成了ab?”   汤圣英不耐烦的看了看时钟,接过粉笔在黑板上开始涂抹起来:“你是不是笨,还是蠢,用分解的公式套进去然后再减掉一个ab就可以得出上面这个步骤,然后这两个再相加就算出来了。”   “那,这个呢?”   全班的人都齐刷刷的认真的听起了汤圣英讲题。   等到差不多讲完的时候,教室外面早就喧闹成一片,他看了看时钟已经到五点了。按平常的时间,他这个时候已经在校门口等着了,再加上这段时间他爸爸和董叔的表现让他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所以他都尽量提前出发。他心里有些气,瞪了一眼班长,连书包都没有拿就向校门口飞奔。   董事原本早就在校门口观望了半天,一直过了好久她才确定干爹没来,哥哥也没来。她有些气馁又有些害怕,阴沉沉的天随时都可能会下雨。她双手握紧书包的肩带,在校门口徘徊了许久,一直不敢轻易离开。她从来没有尝试过一个人回家,因为她爸爸给她说过,无论如何下午放学必须有人接才能走,否则她只能待在学校。董事心里一直记住爸爸给她强调过“安全”,可是这样等下去她的心只会更加惴惴不安。   “你怎么在这里啊?”董事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董事还以为是有人来接她了,正高兴地往后一回头,可是她看到的是自己不认识的男人,笑容就消失了。她失望地垂下头,轻声回答说:“我哥哥还没来接我。”   “那我送你回家吧。”男子露出和蔼的笑容。   董事认出了他,就是那个在超市里遇见的叔叔。他的脸型宽大,眼神深邃,黑色的短袖腆着他的小肚子,方块镜片下露出干涩的眼睛,嘴角还有胡茬。他看起来面善,但是董事还是不敢轻易相信。   她只是犹豫的摇摇头,“我爸爸说了不让我跟陌生人走。”   “你爸爸啊,”何武笑着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像风干的海带,“我认识你爸爸,他叫董成,我们是老朋友。虽然不是你爸爸让我来接你的,我只是顺路经过,看到你在这儿,作为朋友这也是我应该做的。”   董事还是不相信他,他油光满面的脸的背后藏着鲜为人知的密谋。她慢慢退开两步,希望干爹或者哥哥就在远方,但是她还是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她觉得害怕,学校已经走得只剩三三两两的学生了,她想回家。虽然在超市里有过一面之缘并且看起来也像是好心,但是她爸爸的话依然在她心头围绕。   “这样吧,”何武建议道,“前面有个公园,你在哪儿等你的家人来接你吧?”他知道董事有戒备心,他定然要消除掉方可接近她。   “叔叔可是帮过你的人,我看起来也不像坏人啊。”何武自叹地说道。   董事被他这样一说给逗笑了,她犹豫了一下,看着他确实是想要帮助自己的样子,那就暂时相信他吧,说不定真的是干爹和哥哥有事所以才不能来到的吧。她也不想就这么一直依赖着他们,也许她该自己成长了,更何况这是个曾经帮助过她的人。   董事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和何武保持着距离走路。何武驼着背,低着头,头发像杂草一样盖住了眼睛。他怕见光,更怕被人看见,眼睛那种东西,是最能照见邪恶感的。他一路都在思考着如何和董事搭话,但是只要他看到董事小小的躯体,就像看见了自己女儿那样,心头总是在颤抖。何小恬在他映像里,也只有七八岁的样子。   董事在荡秋千这里坐下了,只有在这里才能观察到来往的人,这样才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路过的人。虽然一直往前走拐个弯再走一段路就可以到家了,但是她总觉得有人会来接她的。   董事看着沉默不言的何武,她问:“叔叔,你是我爸爸的朋友,怎么我之前都没见过你?”   “这个呵,”何武摸了摸自己的胡茬,“叔叔走得时候你还没有出现,所以你当然不知道我,我也是最近才回来。”   “可是你怎么证明你是我爸爸的朋友?万一是坏人呢?”   “坏人是不会让小朋友看到脸的。我跟你爸爸在好多年前认识的,认识的方式很奇怪,但是就这么认识了。那家伙在保安亭里当保安吧?”   他早在回金堂的时候,就调查过他了,无论是他家的住址还是工作,女儿的学校,他都一清二楚。他就是黑夜的使者,偷偷地吸食所有人命脉,灌入自己的大脑神经充当能量。他不做到万无一失绝不会轻易下手,这是他的基本人格。可以说,他已经在育保小学观察董事很多天了,唯独今天他终于捡到了机会。   “那你为什么不联系我爸爸?”   “快了,”他声音阴郁得很,像是一口痰哽在喉咙,“你爸爸很快就知道我回来了,也许他已经知道了,但是我们肯定很快就会见面了。”   他看了一眼董事,嘴角突然勾起一丝阴冷的笑。董事没有看见,她只关心来往过的行人。她听见何武这样说,反而高兴起来,她偏着脑袋问:“那你跟我一起回家吧?”   何武干笑起来,他晃着头说:“不了,我是想给你爸爸一个惊喜呢。”   “惊喜?”董事脸上显然更加兴奋,“叔叔你是我爸爸的好朋友吧?听说只有好朋友之间才会互相赠送惊喜呢。”   天空中积聚的乌云发出了轰隆隆的声响,这几夜,雨水特别多,眼看着浓得发黑的天空,眼下恐怕又是一场暴雨即将袭来。何武断定了今晚的夜是如此,所以他才会顶风作浪。他没有回答董事的问题,他觉得这个愚蠢的、可笑的、笨拙的问题,他打心眼里鄙视董事。他只是站起来,伸出手说:   “你看,下雨了。”   顷刻间,豆粒大的雨珠子滚落在地面上,建起水花,不一会的时间,董事被这大雨淋湿了。何武用手挡着孩子的头,对董事大声说:   “我家就在这附近,让你爸爸来我这儿接你。”   第 17 章 失踪(1)   董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跟着何武来这种地方,何武住的地方又阴沉湿气又重,房间里还有奇怪的异味,董事心里害怕极了。说是她跟着他来,不如说是她根本无法反抗何武的手臂——被他强制拉到这里来的。但是她心里有种隐约的恐惧,但表面上却强装作什么都不怕的那种自信。她这个时候还是相信何武对她应该是没有什么坏的想法的,基于上次在商店里他帮她解了一次围,所以这次他应该也是帮她提供一个避雨的场所吧。   她双手握着冒着热气的玻璃杯,阴沉沉的房子没开灯,何武给她的解释是,因为没来得及交电费所以房东给他停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嘴里还咒咒骂骂的。屋外的雨水不断冲刷着厨房的玻璃窗,但她依然能够一眼辨别出外面城堡似的建筑物,因为那是附近最出名的歌舞厅。她眼睛机敏地观察着房间的每个角落和细节,何武的家很大,木质地板,沙发底下有着一张偌大的珊瑚绒地毯,电视机旁还有两架高耸的音响。厨房里有一张大桌子,墙上竟然挂了很多照片,在黑暗中她依稀能够辨别出有一个小女孩。窗户旁边有一个烤箱,烤箱上面还放满了脏兮兮的披萨外卖的盒子。就在她坐着的这个饭桌上竟然还有凌乱的画笔,和油画颜料,有的颜料没有盖盖子滴在桌子上都已经风干了。就在她刚刚进来的时候她就发现,大厅十分空旷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什么家具,但是地上却摆满了素描纸和各种画作,画笔,调料版,甚至大小不一样的水桶里装满了污浊的洗颜料的笔。   她观察到,那些画纸上都是些无头绪的画作,诡异的、空虚的、抽象的作品。她只能依稀辨别出人脸,但是不知道他画的到底是谁。   何武在冰箱里捣鼓了半天又在菜板上折腾了一会,才把他做好的小三明治端给她。董事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她知道三明治是外国人才吃的东西,她注意力马上就被转移了。她拿起三明治数了数里面夹着的食物,可是只数出了三种,肉松,黄瓜和胡萝卜,可她在电视里看到的三明治却是有八种的。何武脸色神情变了一下,立刻坐在凳子上,说话却像是得了肺疾的患者一样,呼呼的:   “你要是看不起就别吃了,家里没什么可以招待的,就我一个人住。”   董事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在一片将暗不暗的墨蓝之中能够听到圆桌对面那个人沉重的呼吸声,很有规律却很急促。她凑近了在鼻子前闻了闻,确定没什么异味以后她才放心吃。因为这房间里总是有股奇怪的闷臭味,她才担心这三明治里会不会有过期的东西。她虽然内心怀疑,但是抱着恐惧和威胁的条件下,她还是胆怯地尝试了一小口。   何武看见她已经动口吃东西了,他慢吞吞从口袋里拿出双喜烟开始抽起来,两只脚竟然堂而皇之的放在了桌子上。要不是桌子直径有两米长,恐怕就要踢到她手中的三明治了。她只是猜测那管绿鞋的颜料肯定粘在他的裤腿上了。她这个时候终于明白了他裤子上那些彩色的斑点是怎么来的。空气很安静,除了董事嚼面包的声音外,就是烟管燃烧的声音。董事看着紧闭的窗户,她真想起身去开窗户透气,可是看到窗外的大雨她实在没有勇气。   “你喜欢画画吗?”   董事听到他这样问,受到了惊吓,她只是点点头随后才说:“喜欢。”   “从刚刚进门,我就发现你一直在观察这些画品。你对他们感到好奇,是吗?”何武的烟头一闪一闪的在黑暗中,像星星一样。   “叔叔你很喜欢画画吧,艺术家,是吧,你是艺术家。”她只知道传统艺术家都是留着长头发或长胡子,生活十分没有规律。她舔着手指上的色拉酱,渐渐熟悉了暗黑的环境也就放下来许多的防备心。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可以呆这么久。   何武听到她说的话,突然疯狂笑了起来,眉毛眼睛鼻子都挤成一团,整个房间都回荡着他那尖锐的,刺耳的,凛冽的笑声,好像没笑够似的,笑声一串接着一串,连换气都来不及。董事不知道哪里说错了,听到他这样笑起来,她全身都在发抖,她想回去了。   他带着邪恶的笑,摸了摸发皱的额头,“我姓何,叫何武。我是艺术家,曾经是。你在门口看到的那些画,画上的姑娘就是我的女儿,何小恬。”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是沙哑的,好像被谁打了一拳声带破了。   董事感到一阵凉飕飕的风吹来,地上的画纸发出沙沙摩擦声。她感到害怕极了,身子抖成了筛子,嘴唇白得发紫,她手指发凉感觉身上毫无力气。   “何叔叔,你的…你的…女儿呢?”可怜的孩子连说话都在发抖。她精神极度紧张,可是头脑却昏沉沉的,手中的三明治都拿不稳的感觉。   “何小恬?她死了,早死了,八年前就死了。”何武说这话的时候,几乎是一气呵成没有断句,他竟然还在发笑。   董事感觉很不好,她想哭但是怎么都哭不出来,她感觉害怕极了,混混沌沌的黑暗给了她莫名的恐惧,吸走了她所有的勇气。她感觉耳边有人在说,脚下有人在爬,窗外有人在敲,门外有人在走…她听到了一些怪异的声响,毛骨悚然的让她神经快要崩溃,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只是头部的晕眩越来越严重了,她几乎是带着哭腔对着何武说:   “何叔叔,你送我回去吧,我害怕!”   后面是怎么回事她完全没有印象了,头脑昏沉得让她没有力气说话,后来直接倒在桌子上了。等她醒过来,却发现置身在黑暗中被捆绑着。她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但是她能感受到自己还是处在何武的房间里,她能清晰辨别那种怪异的味道一直残留在这里。她被放在床上捆绑着,眼睛用黑布遮住了,她使劲挣扎了好一会还是没能让自己好受一点。不知道为什么她冷静得出奇,所有的理智好像全部都集中在一片黑暗里。她所有的倔强告诉她,哭出来的眼泪只能证明自己是一个更加无用的人。   她从小就是这样要强的一个人,哪怕就遇到在危险的地方,也不见得她低头为自己的委屈哭一哭。她从来不会博得同情来获得想要的赞美,她只知道,自己哭的时候董成从来没有给予及时的安慰和安抚,从那个时候开始明白,世界上所有可以解决的事情唯独哭是死路。   她放弃了无畏的挣扎,躺在床上静静听着周围的声音。雨停了,而且她还隐约听到了车流喇叭的声音,她猜测到,现在恐怕已经快要天亮,也就是说董成已经知道她失踪了。   董成几乎是一夜没睡,他看到房间里空无一人又想到刚才经过汤棋店里的时候没有看到董事的身影,他就猜到了最坏的结果。他预感到这一天总会到来,只不过没想到这么猝不及防,就好像她知道董事总有一天会长大但是他总不肯承认一样。他无法逃避的事实总会给他重重一击,可是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他竟然有种病态的心安理得。他赶紧给郝建生打电话,这无疑把郝建生从澡堂里硬生生扯出来了。他头发上的泡沫还没有冲洗干净就抓起车钥匙冲出了家门。   这晚确定董事是失踪了,惹得三家人都没睡。汤棋后来才知道汤圣英因为学校临时布置的考试而耽搁了,谁知道就是这一次没接着,就出事了。果然董成的直觉是没有错的,何武的出现就是噩梦的开始。他回来复仇的,并且董成敢肯定的是他是有目的有计划有安排的,这一切他早就在暗中观察得十分仔细了,这这不过是个契机能让他下手,这次就算没有机会他总会找到下手的时机的。   周围的路灯照亮了夜晚的寂寞,夜蚊子围绕在路灯下来回旋转,阒静的街道只有董成的影子拉长倒映在墙根上影影绰绰的斑驳地搅动着。他不放过地上的每一个细节,即使他的眼睛已经不太好使,但是他还是坚持着用鱼泡眼眯虚努力辨别着地上的痕迹,他清楚得记得郝建生在分头找的时候对大家的说的话:   “不要闷头只找孩子,还要注意各种可疑的现象。”   汤棋挠了挠脑袋问他,“什么叫可疑的现象?”   “就是有没有孩子掉落的东西,比如孩子在挣扎的时候会丢下什么,这就是线索。”   大家都记住了,分头去找着孩子的下落。杜老师接到电话后原本也想出门找孩子,但是基于她这段时间身体不太好,只能是有心无力,她在电话那头哭哭啼啼地说:   “孩子很听话的,放学后就走了,也没有其他奇异的情绪。她怎么会就…怎么就…董先生,如果孩子找到了,请一定要告诉我!我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请你一定要把她安全带回来!”她受不了太大的打击,听到董事不见的时候,当场差点吓晕过去。还好所有的人都在安慰她,才让她心里感到好受一点。   郝建生回到局里,重新调出了何武的资料,如果他没搬家的话应该不出意外就能立马找到,但是当他看到何武户口资料的时候才发现他根本就不是本地人。他突然想起来七年前事情发生后他就搬出去顺带把户口也改迁了,如果要找到他以前居住的地址还需要花点时间。他明明去过何武的家,但是突然怎么都记不起来在哪里了。   “北根?”他脑子突然想到这个地方,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年档案里他提供的住址就在这里,或者说就在这附近。他翻出当年的案子,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事发地果然就在北根附近,看来在查出事发地之前他就能先到一步了。   第 18 章 失踪(2)   在黑暗中董事能听到钢琴的声音,一个键一个键清脆的回荡在房间内,节奏很慢却能听出来音律,虽然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但是她能感受到那种乐曲里的悲伤和苦痛。房间很安静,她甚至不知道声音是从哪里传过来的。突然钢琴声戛然而止,董事的心跳却快了起来,她在迷茫的黑暗中感到不安和恐惧,又开始发起抖来,她不能感受到周围的事物,只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左右夹击着,好像黑暗中暗藏危机。   “好听吗,刚刚我弹的曲子。”何武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董事不知道是不是在问她,她根本就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几个人,只能缄默不言。何武又开始单手按起来,这次他边弹边说:“我女儿以前最喜欢的就是这首曲子,她学会后经常弹给我听。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弹的,但是我看她弹过,所以我也只会弹这几个音。”语毕,他手上的动作也停止。   董事害怕得蜷缩成一团,她不敢说话,只是不断的发抖,不断的发出小声的呜咽声,冷汗打湿了她的头发浸湿了枕头的一大片。   何武的声音确实反常的温柔,他知道董事在恐惧着,只是他喜欢这种持强凌弱的感觉,所有事都在他的控制之下,他站在最高的位置看着所有人都在犯傻,他享受这种奇怪的甚至是病态的领导者的状态。他轻手拂拭着钢琴的白健,脸上挂着莫名其妙的笑容,足见他心理是一个多么变态的人,他自言自语道:   “你说我孤单吗?不!我早就感觉不到孤单的存在了,自从我女儿走后,我不仅仅只剩孤单这么简单了。她以前是我的一切,是上天派来给我的礼物,她就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每天下班最高兴的事,就是回家来捧着她的小脸蛋,用我的胡子蹭得她痒得直咯咯笑,她的笑容简直可以化解我所有悲伤和苦难。我这辈子不在乎赚了多少钱,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比我赚的所有的钱都珍贵,你不懂!你们所有人都不懂!可是没想到,到最后还是有人把她从我手中夺走了!”他拳头用力击打钢琴,发出不堪入耳,呕哑嘲哳的声音。   接着他又发出怪异的笑声,继续对着钢琴说下去:   “那段时间,我甚至不能接受何小恬去世了,因为这个家里所有的点点滴滴都是她存在的意义。我没了她的笑,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八年前她还没出生的时候,生活枯燥无味,万念俱灰。她笑起来是那么好看,那么天真动人,可是回家总会跑过来抱着我的家伙,竟然,就这么,不在了!就这么不在了!你知道吗,我整天面对着空房子感觉跟死了没什么差别。   “她走的时候就比你大一点,大一岁,含苞待放的花就那么停在最美的瞬间了。你不知道她有多美吧,门口的画你也看到了,那就是她。不,她比画上的她更美,眼睛圆溜溜的,头发又柔顺,喊起人来可甜了。我就不知道为什么,别的孩子都安安生生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而她,唯独她孤单的就这么走了。这个世界为什么对她这么自私!当初她是怎么死的?她就是为了她的善心的,孩子,做人不能太善良,不然谁都没好下场。”他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是在对董事说还是自顾自的在发牢骚。   董事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她只想回家,她知道董成肯定找她都找疯了,再不回去恐怕是会要挨打的。她像一只老鼠一样,战战兢兢翻了个身,胆战心惊的小声问了问:“叔叔,能不能放我回去了,我爸爸没有钱,你绑架我他也拿不出一分钱的…”她几乎是带着哭腔说的,每个字都抖得发不了音,喉咙像火烧一样难受。   她听到了何武鞋子拖沓的声音,他走过来了。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几乎都快从嘴巴里跳出来了,背后的汗毛也都竖了起来。她害怕,嘴唇发白,不停抖动,好像连呼吸都会呛到肺里。何武走到他面前,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他笑了,笑声里透出轻蔑和嘲讽之意,他看着窗外墨蓝色的天际快要透出白光,他收敛起笑容,他的手几乎是要掐住她的脖子但是他没有用力,他全身都在尽量控制、管理自己的力气和表情,他凶恶的对董事说:   “谁说我绑架你是为了找你爸爸要钱?我给你说了,我不在乎钱,我只在乎我的女儿。你知道是谁造成何小恬今天的这个结果的?没错!就是你爸爸!别不想听,别挣扎,你扭不动我的!乖乖听我把话讲完,别逼我用力!你听好了,所有的后果都是你那个爸爸造成的,你要告诉他我会让他尝试失去亲人的滋味,所有的一切后果都是他当年造成的!董事啊,你别怪叔叔,要怪就怪董成当了你爸爸,他不是个好人,你别相信他的话!所有话,你都别相信!”他又发出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整个房间气氛低到零点,她已经受到高度惊吓手脚开始发麻渐渐失去知觉,在半昏厥中她只偶尔听到何武苍白无力的咆哮和几个她十分感敏感的关键字。   何武发完疯后,立刻松开了手,他在衣柜里找出一个行李包装满了衣服和他要用到的东西,整理一番后他换了一条皮带。他知道董事没死,他也没打算把她弄死,他的目的没这么简单,他想要的是不断的精神折磨,所有人都一样,和他一样。但是现在他得走了,趁天还没亮他就得整装出发。他打开房里墙上挂着的画框,输入了密码后拿出了里面所有的现金一同装进了行李袋里。他想洗个头,才发现家里没水,咒骂了两句后,拿起餐桌上的帽子就离开了。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郝建生的车已经开在楼底下了,他看到了远处走来的董成,他把车停下让董成上来。董成已经累得满头大汗,汗水已经湿透了衬衫,但这丝毫不影响他走路的矫健程度,他发达的四肢好像一个忠于健身的年轻人。董成早就在北根徘徊了许久,但是就是拿不定主意。他没来过何武家,甚至连地址都不清楚,大家知道的都一样,当年留下的只有北根这个印象。   “何武这个老狐狸,他就在这里。”郝建生看着眼前的小区,“别急,局里已经调了十二分队过来了,他们掌握了准确的住址,董事立马就能得救了。”   “你懂个屁,”董成突然语气凶狠起来,他没办法平复复杂的心情,“我告诉你,见不到董事,我首先就把你给剐了。”   “别着急,董事我们肯定会找到了,还有就是你剐了我也做无用功。”   “你他妈给老子闭嘴,你们谁真正在乎过她?你们只不过是可怜她,她跟了个无用的养父。”   “这样说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谁不知道你对她最好?她听话懂事,我们都喜欢她,她走丢了,难道我们就不难过吗?我们要是不觉得真正的悲伤,那这么晚我们出来是在干什么?”   “你们一直都反对我养这个孩子,因为你们怕我养不活她,你们觉得我会拖累她,这下好了,你们全说中了吧,我他妈就是无用,自己的女儿都看不好。你别说话,我心烦。”董成招招手让他闭嘴,他原本激动的心情好像顺着夜色的安稳渐渐平静下来。   不一会,郝建生的对讲机里传出了清晰的声音:   “目前已经掌握何武的住所,3栋408,所有人员准备完毕。”   董成还没等郝建生说话,提前跳下了车,拖着疲惫的身子赶往现场。郝建生跟在后面拦着他,但是他发现董成的身子竟然好得出奇,他如论如何追赶总是差一大截。小区里的灯火昏暗,但他还是眯着眼睛摸索着脑海中的地址,他记住了,就再也不会忘记。他的脸憋得通红,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神里充满的是恐惧和不安,皮肤的皱纹似乎可以夹死一只蚂蚁,他不再年轻了,可是面孔却依然倔强得和一个武士一样威严。   他从来没想过有这一天,也不知道自己会这样失去控制,他回想起自己曾经如何对待过董事,他感到内疚甚至是羞耻。他不懂到底该如何做一个正真的负责的父亲,他的冷漠代替了所有的关爱和照顾,她几乎是在沉默中长大的孩子。他不善于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感情,就连他对自己的父亲好像都没做到直视正真的感情,他错过了自己的父亲,不想再错过做董事的父亲。终于在这一次他能够真真切切感受到董事在他心目中的重量,可以说是不顾一切他都要找回自己的女儿,他要完成作为父亲的责任。   房门在打开后,董成第一冲了进去,没人能拦得住他。他看到眼前杂乱的画纸、画笔、画板开始感到恐慌,灰暗的光纤中他感受到了肮脏的气息,他开始完全慌了。他的双手开始颤抖起来,双腿发麻开始支撑不住自己,就在他快要倒下那刻他又立马冲进去大声呼喊着董事的名字。武警部队的人员上前阻拦他,被郝建生拦下来了。   “让他去吧,这样做也许他能好受一点。”   董成踢开反锁的房门,看到董事瑟瑟发抖躲在床上,汗水浸湿了她的衣服和头发。她嘴唇发白甚至开始昏厥。他内心的恐惧被放大了,赶紧抱起了董事,替她解开了蒙眼睛的布,使劲拍打着她发白的脸,过度慌张使他口齿不清:   “董事,你醒醒,睁开眼…”   “你听得到吗,我是爸爸,你在听吗?”   董事神志不清,没有任何反应。董成接下来才给她松开身上的绳子,她反绑着的双手开始变得僵硬。他握住董事的双手使劲搓着给她温暖,他眼睛湿润了,看到董事微弱的呼吸他感觉似乎世界末日来了。郝建生在门外看了一眼,难过的背过了身,对周围的人说:   “叫救护车吧。”   第 19 章 失踪(3)   董成低着头,嘴里还在喃喃自语地说着什么,可是董事什么反应都没有,身体冰凉得可怕。他抱紧她想要唤醒她最后的知觉,他感受着她弱小的身躯,罪恶像恶魔爬上他身上每个细胞和毛孔,他绝望到了失去神志的地步。他赶紧擦掉眼泪,不想被人看到最落魄的一面,可是好像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反而越擦眼泪越多。最后他眼睛模糊到自己女儿的模样都看不清楚了,他轻声呜咽起来。   郝建生搜查了整个房子,确定了何武已经逃跑了,他吩咐下去周围的监控全部调出来一定要把何武的去向给找出来。现场的警察开始采取样本,郝建生也意识到了房间里的异味,可是他把这些味道总结为颜料画笔和洗画笔的水长期静置在这里没有换的原因。他随手摸了餐桌上的灰层,他的白手套的食指和中指立马就脏了,他猜测这里就是何武曾经的家庭住址,他回来了,而且一直都躲在这里。   楼下的救护车已经准备就绪了,郝建生拍了拍董成的肩膀,他沉默了一会深表歉意的说:“救护车来了,救孩子最要紧。”   “她死了吗?”董成已经双目无神,嘴唇干裂。   “没有,她只是暂时昏迷,赶紧送医院治疗,别耽误了孩子。”   董成把孩子放在床上,立马揪住郝建生的衣领,他那双深红色的眼睛好像粘了血一样,恐怖又凶狠,“都是你,如果找点找到这里,她就不会这样了。”他几乎失去了理智,眼泪和鼻涕都挂在脸上,看起来狼狈极了。   郝建生抬起手拦住了警察,“老董,你冷静…”   “都是你!”他撕心裂肺地大声吼出来,“都是你!害董事成这样的人都是你!”   整个房间阒然冷静下来,只有董成急促的呼吸声和,他尖锐和威胁绝望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内。他一刻都待不下去了,他大脑极度缺氧,他需要新鲜空气。他恶狠狠地瞪着郝建生,双手发抖着松开了,他抱着女儿往楼下跑。一刻不停。   医院的灯一节一节闪过董事的眼睛,她模糊的视觉开始慢慢迎接着光芒的来到,窗外的晨曦也开始爬上医院的窗户。董成被医护人员拦在了外面,他不知道人生中还有什么能够比此刻更难熬。他站在急救室外面,觉得面前的玻璃把他和董事的生命给隔开了,生命的小舟近在咫尺却无法一眼望穿。整夜未眠,困意却丝毫爬不上他的衣襟,他抓着冗乱的头发蹲了下来,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他已经透支了体力,唯一的精神支柱也在暗中啃噬着他的神经末梢。   郝建生留在何武的房间里继续勘察着,他没有任何办法,这里是唯一的线索。看着房间里布满了何小恬的照片,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想起上次的谈话,他心中有了一些把握。他在房间里不断来回走动观察着,一边看着何武的资料拨号码,一边看着打开的保险柜和地上放着的画框,看了半天后,电话终于通了,他喂了几声那边始终没人答应。   “请问有人在听电话吗?你是何武的老婆吗?”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很惊讶,久久才发出“不是”的声音。   郝建生叹了一口气,“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们离婚了。我是金堂县刑警大队的队长郝建生,你还记得我吗?”   郝建生在资料上的扉页上才赫然“离婚”两字,刚刚那样称呼人家确实有点冒昧甚至不太礼貌。他仔细瞅瞅时间,离婚不到两个月。   “你知道何武他现在回到金堂了吗?”   “他做什么事我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女人的声音很冷漠,似乎很想立马挂掉电话。   郝建生用资料搔了搔额头发痒的部分,看着空无一物的保险柜,“你们离婚的时候,房产都归他了吗?还有,你知道你们卧室里的保险柜里有钱吗?”   女人沉默了一会,看样子好像她也不知道这件事,她语气很不耐烦地说:“离婚的时候他选择了金堂的房子,我分到的成都的房子。至于你说的保险柜里的钱你弄错了吧,那里面根本就没有钱。”   “不,你错了。”郝建生拿起一个褐色长方形的信封,他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出来,“这里面装满了珠宝项链,想必是他逃跑的时候忘记了这个。”他看着床上发着光的蓝宝石戒指和祖母绿天然手镯等等珠宝,一个一个拿起来细心把玩。   “不可能!”女人在电话里尖声喊叫起来,活像一只看到老鼠的神情,“这些东西他不是都变卖了吗?”   汤棋端着保温桶来到董事的病房,她已经从昏厥中苏醒过来了,并且食欲开始增加,只是这件事的影响让她不怎么开口说话,渐渐变得更加沉默和孤寂了。主治医师叮嘱家属,孩子只是受到了恐吓精神极度紧张导致的昏厥,不太要紧,最近好好休息,脖子上的勒痕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失的。董事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摸着自己的脖子,眼泪又偷偷流了出来。   董成完全不能理解何武的做法,如果单单是针对他,可以对着他来用不着拐着弯来伤害他的女儿。他知道自己是遭了报应了,但是他决不允许有任何人伤害他爱的人。在董事昏迷的这几天,他几乎丢掉了工作天天守候在病房门口,几乎没回过家,每天早上醒了,就用厕所的冷水浇一下脸。困了就在走廊上的长椅上躺着眯一会。脸上干巴巴的皱着,只为能够看到女儿的苏醒。   汤棋走出来,递给他一根烟,董成已经好久不抽烟了,但是这次艰难的困境不得不让他再次拾起了烟的气息。汤棋熟练的点起火,嘘着气享受着香烟的烟煴的气氛。   “吃点饭吧,别吃泡面了。”汤棋看着他蹲在地上捧着泡面,把脸别过一边,不忍心看他这个样子。   “饭留着给董事吃,我饭量大,我吃了就没她的了。”他喝了一口汤面,“一碗泡面加上汤,我够饱。”   汤棋知道他是不够的,这一桶泡面的量他可以吃三桶更别说吃饱了。他为了节约钱,一直不肯到楼下去打病人餐,这一顿饭他可以吃两顿泡面了。只是他这样辛酸的省钱,董事的医药费还是汤棋给垫上的。   “别这样,孔春每次都多做了你的份的,孩子一个人哪吃得完。她可是下了死命令,吃不干净不准我回家。”他吐着烟,眼睛里净是迷茫的神情。   “行行,你别说了,”他挥着勺子,把碗里最后一口汤也喝干净了,“你家里几口人我不知道,再加上我们,五个嘴巴哪里够得来。别让弟妹辛苦,就董事的份够了,我这个身体不差这几顿。”   董成用手正反把嘴巴周边的油揩干净了,又把手在裤子上蹭了两下,把夹在耳朵上的烟取下来借了汤棋的打火机点上。点点的星火燃起来,他看得出神。两个人就着沉默的气氛,把孤寂的吃成了烟灰。   两个人都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漫游,不知道哪里才是终点。熬着时间点点滴滴都随着周围来往的人墨迹成两个点,时间是流动的水,他们像是顽固的石。直到抖落最后一撮灰烬,董成才拍打着裤子站起来。翻涌的胃让他有着难以抑制的想吐的冲动,尼古丁缓解了他的难受,扯扯衣襟掩饰他的难堪。   郝建生一上楼便看到了在门口发呆的两个人。他靠着凳子坐下来,深呼吸了一口,“你能猜到吗,何武这个人真是个狡猾的老狐狸。”   他见两人都没反应,便自顾自地说下去,“他老婆结婚的时候娘家送了祖传的各种珠宝当做陪嫁,那件事发生后何武失去了工作,家里失去了经济来源,他老婆让他去买珠宝暂时维持生活,结果他只变卖了一部分自己还保留了一部分。原因是什么,大概是就是有目的的。他需要钱。”   董成靠着他坐了下来,手肘放在膝盖上,双手捂住脸沉思。他身心疲惫,何武的事情已经不能给他再大的威胁了。片刻,他把手拿开问:“能告诉我什么时候能够抓住他。”   郝建生无助往后靠抵着后椅,他的眼睛也因为夜以继日的精神集中而显得苍老而红肿,他也有他的难处,只是他太了解董成了,抓不到何武他的日子就没法回归到正常的轨道上。   “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不多,但是他藏得很隐秘,所有能够登记和不能登记的偏僻小旅馆我们都调查过了,几乎看不到他的踪影,他好像就凭空消失了,但是我们都知道他不可能这么快就离开。我们都知道他的目的,董事我们会尽力保护她的安全,你也别担心太多,能够帮你的事,大家都会出一份力的。”他不敢看董成,只是木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方格子上印着斑斓的点,白炽灯强烈而执着的亮着,看得他眼睛酸痛,“他老婆还说,他这几年精神不太正常,时常呓语又时常抑郁,直到症断出他患有精神障碍的时候,他们才打算离婚的。所以说,这个何武现在不是个完全正常的人,所以我们都要提高警惕,指不定他会做出什么更加疯狂的事。”   “能做出这样的事,肯定是疯子。”汤棋在一边发出了声。   郝建生用食指点着,“他是故意给董事留了一条命的,因为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董事。是你知道吗?知道吗?”他指着董成说,“但他绝对不满足于这一点,他的目的不是杀人,他是想翻案。”   “你听我说,”董成突然打断他,“你找到他,或者你通过媒体电视对他说,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他要的是我,我不怕他,让他来找我。”   汤棋惊恐地跑到他面前站着,“不行,你不能认了当年那件事,你怎么那么怂啊,我们只要把他抓着就好了。我们现在是有理由的,关他个一辈子都没问题。”   “他见不着我,绝不对就此罢休。”他竟然轻蔑地笑出来了,好像他早就知道何武的手段,他只不过是在笑着自己愚蠢。   “汤棋说得对,你不能认。他如果真想翻案,你就得承认当年那桩事你犯下的,你就是杀人犯。”郝建生怒叱他,“你得清醒点,你爸好不容易帮你顶替了罪,你现在还有女儿,你怎么说不负责任就不负责任?”   “那你要我怎么办,看着她手无束缚之力躺在床上活生生受苦吗?她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但是她永远都是我的女儿,你们谁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为了她,我可以命都不要,我作为一个男人,已经失去原有的尊严了,作为一个儿子,失去我的父亲,但我不想因为作为一个父亲,连自己至亲都无法保护,你们能理解我的感受吗?若不是走投无路,我会亲自杀了他。”   “你别犯傻了!”郝建生蹙着眉,乜斜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正在气头,“好啊,你去杀了他吧,你杀了他女儿接着又去杀父亲,你看看你,倒真成了一个杀人犯!你不能这样任性了,如果你再不懂得珍惜,恐怕连董事都要失去了。”   “这样争吵有意思吗?”汤棋惶恐不安地看着郝建生。他是除了董成以外对董事最亲近的人,几乎是把她当做自己的亲女儿看待,董事受伤就像在他心头剜了一块肉下来,他是绝对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董成失去董事。   郝建生深呼吸后,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件事确实让人难以启齿,又偏偏遇到这等难事。他原本打算董事好了再说,但是董成顽固不化的思想可能会让他害了孩子,他现在不得不把这件事开诚布公地说出来:   “董事的亲身父母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们要求剥夺孩子的抚养权。你们知道的,董事的父母很早之前就在打听她的事了,这次刚好遇见这么个契机,如果再不做点实质性的事出来,他们恐怕真会闹上法庭的。”   “放他娘的狗屁,这孩子给他白白养了八年,岂能说带走就带走?老子第一个不同意。”汤棋恼羞成怒,蹦跳着,咬牙切齿地说,“谁让你们传播消息的?这孩子的隐私权都没有保护好,你们怎么做警察的!”   “这是我没有办法的事情,局里每天发生的事情,第二天电视上就播出来了,哪里是我们能够垄断得了的。再说了这是董事亲身父母,我们也是隐瞒不下去的,我们也没有权利对他们隐瞒。”   “我告诉你,他们来了,先给我做亲子鉴定,要是骗子我第一个告他们。”汤棋生气大怒,一时间难以平复他激动的心情。   沉默的董成终于站起来了,他招了招手示意汤棋镇静下来,他倒是一脸的平静,好似已经看透这些莫名其妙心烦的事情,或者说他没有再多的空间去盛放这些细杂琐碎的纠葛,他内心只想着董事目前的伤势。他往病房里看了一眼,没发现孩子在假装安静地睡觉。他对郝建生和汤棋说:   “这件事先别告诉孩子,她身上的伤还没好,不想再给她添加心里的伤害。我会酌情考虑这些事的,你们先回去吧,我还要照看孩子。还有老汤,让汤圣英来看看董事吧,孩子没做错什么,不要让内疚让他造成一辈子的心理阴影。董事挺想他的。”   第 20 章 阴谋(1)   此时已经是浓的发热的夏天,医院里的知了从四处传来一阵阵聒噪的叫声,朦胧的月光照亮了四周氤氲的气氛,阴森森的走廊里面,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护士站的值班姑娘,单手撑着脑袋开始在一垂一垂的打瞌睡了,时不时伸出另一只手到处扇蚊子。   董成几乎没怎么和董事说过话,他们俩之间不知怎么产生了一种透明的,凭空出现的隔阂。是他太拘谨了罢,或者他过于内疚的情感,让他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他坐在凳子上,缩着身子双手抱肩,红而发肿的双眼依然不肯闭上地睁着。他泥灰色的宽松外套上,肩部和口袋的地方早就滑了线,领口的地方也被磨出了白色的痕迹,他脚上的皮鞋根部开了胶,灰尘和泥巴风干了成了一道风景晾在表面。他守着董事身边,寸步不离。   沉默代表了他的心声,他只是帮董成欠了欠被子,关了顶上的夜灯,拉上帘子,让董事睡觉。他没说一句话,一直在做事,隔壁床的父母搭话,他也都像听见了,又像没听见似的,搪塞着他们。他害怕黑夜,安静让他变得急躁,坐在病床前,他失去了睡意。董事是懂的,她有时半夜醒来,看见他站在窗前双手反剪着背在后面,望着天空中的月亮静静沉思。她的目光望着黑暗的背影,缄默不语。   这晚,她许久都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抱着陈柏奇送来的布娃娃她仍然无法进入睡眠。她背对着董成,睁着眼睛看着帘子轻轻摇曳着,夏日的月光剪碎了似的抛进她的房间,散落在地上发出透亮的光泽。她的双手捏着泰迪熊的肚子,把脸靠在头上,轻声叹息。   董成灵敏的神经听到了女儿发出的气息,“怎么了,睡不着吗?”   董事翻过身来,看着日渐苍老的父亲,她低下了头说:“汤圣英哥哥怎么都不来看我?”   他关心地说:“会来的,哥哥还要上课,不能随随便便逃课来看你,你想哥哥了吗?”   董事点点头,“他会来看我吗?”她好像懂什么,睁着圆溜溜黑黢黢的眼睛,纯净无邪的目光看着董成,“他是不是生我气了?”。   “他要是不来看你,爸爸把他绑过来,好不好?”董成半开玩笑的逗她。   “自从那天就没见过哥哥了。”   董成不知道该如何接她的话,沉默又偷偷见缝插针的钻进来。窗外的知了声好似在偷笑着他的窘迫和无助,董事却躺平了双眼盯着天花板掉落的那块墙壁不说话。她想着陈柏奇来看她那天,几乎是一下课他就死缠烂打的让他妈妈带他来看董事。他一进门就把事先准备好的泰迪熊递到他面前,好像礼物更能体现出他的语言。   “这个…这个,是我最喜欢的泰迪熊…,我妈妈…我妈妈…她都不给我买,我…让她,我让她买给你,不是…,我让她送给你的…”因为一时激动他说话都变得断断续续的,脸上的红晕说明了他有多紧张。   她露出了嫣然的微笑,明亮的白牙显得她更加可爱。那是这么多天以来,董成第一见到董事从心底里发出笑声,那张脸上的笑容,触及了他心头最柔软的地方。他勉强支撑起一个笑容对着陈柏奇的妈妈点点头,她深表同情的笑了笑。她穿着桃粉色的棉麻短袖,黑色的西装九分裤,脚上穿着浅口的毛绒平底鞋,手肘上提着黄色做旧镶着金边银框红宝石的长方包。她蓬松的头发自然垂在胸口,眼睑开阔极其妩媚,涂抹着艳红的口红十分夺目。他不敢盯着过于漂亮的女人看太久,他打心底就埋下了一颗自卑的种子,他早已忘记作为一个男人该有的生理感受。   他目光躲避着,像个手足无措被抓着现行的小偷一样,双手摩挲着老茧,干枯的皮肤显得更加富有老态。他反倒和同行来的小杜老师更有话题些,她替董事把这段时间该复习和预习的功课都带来了,并且叮嘱董成要及时把落后的东西补上来,不然以后回到课上会很难跟上其他同学的进度的。小杜身上自然透露着亲切的气息,但是董事却依然对她产生了极大的抵触,她几乎对她拿来的东西完全不感兴趣,只是自顾自的和陈柏奇聊起了天。   但是她还是极其害羞。这件事给她的心里蒙上了一层拨不开的浓雾,对着谁她都有种放不开的自卑的心理。   夜晚,他看着董事抱着的泰迪熊,不自然又想起那个靠在病房门口穿着粉红色秀短袖的女人。修长白嫩的手臂竟然一点褶子都没有。董事看着他认真出神的模样,突然拉起他的手,让董成从他的思想中猝不及防的抽离出来,董事温柔细声的说:   “爸爸和何武是朋友吧?”她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嘶嘶哑哑,虽说是压着嗓子说的,但是董成却感觉全世界都偷窥到他秘密那般受到震撼。她脸上没有表情,紧蹙的眉头让董成心口揪成一团。   她表现得如此淡然,好像董事才是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爸爸不认识他。”   董成唇干舌燥,被董事握住的那只手想立马脱离出来,但是董事的力气却覆盖住了他的整个手掌,她抓住了他的手,感觉抓住了全世界。那种心安理得的安全感,只有董成才能够给予她。董成浑身不安起来,极力想要掩饰自己的紧张和恐惧,他没想到就因为这一件事,会把董事的身世给牵扯出来。他知道这件事迟早都要暴露的,但是铁石心肠的他总是开不了口。郝建生给他说了那件事后,他知道这件事快瞒不住了,但是他实在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接受董事的责怪。   “爸爸,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吗?”她嘟着嘴,看着父亲窘迫的样子,她感到更难受。   “小时候我就发现,家里没有女子用过的东西,甚至是一张合照也没有。我曾经也想过问妈妈的情况,但是我怕你会生气,每次你吼我的时候,我都会怕你打我。后来,我偷听到你和干爹的对话之后,我猜测到我原本就没有妈妈。”她说得很慢,好像一根细针悄悄的,慢慢地穿入董成的心脏。   董成惶恐的看着她,他明白了孩子这几天为什么一直精神总是萎靡不振,原因就在此。她是个心里装不下事的孩子,但是她依然能够体谅着父亲。董成开始短促的喘着气,粗糙又皱的手掌开始发抖,眼睛也躲闪着明亮的地方。他哭了,竟然哽咽起来。   董成红着眼眶,悲伤的说起来:“孩子,爸爸对不起你,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我没能给你太多的关爱,不仅不能照顾好你,还让你受到了伤害。但是你要记住,无论这个世界发生什么变化,你永远都是我的女儿,别人抢不了,也改变不了。”   “爸爸…”董事摇着头,眼泪顺着她的太阳穴滑下来,她选择相信她的爸爸,这个世界唯一对她付出一切的人。   “爸爸,可能…不会永远都在你身边。”董成一顿一顿地说,用另一只手轻轻抚去她脸颊的泪痕,“有一天爸爸也会老去,有一天董事也会长大,你得学会自己去追求你的幸福。爸爸有时候只能陪你到一个固定的地方,你得变得越来越坚强才能继续往下走。我的女儿,我这辈子作了很多孽,恐怕已经来不及将功补过了,是你把我从罪恶的边缘拉回来,是你救赎了我的灵魂,真正给予我生命的人是你啊。”   她听出了这些话的弦外之音,无助和绝望袭满她内心的空虚。董事的眼泪好像一股地下泉,源源不断涌出温热的泪水,哭红的鼻头发着酸,她擤着鼻子,哭着更厉害了。她的头哭得一点一点的,肩膀抖动得和落叶一样。   “我不要别人,我只要爸爸。爸爸,你答应我,不要抛弃我好不好!”   董成心头一震,这孩子莫非早就知道了一切。她害怕被抛弃,她已经被抛弃过一次了,不想再被最亲的人抛弃了。当她知道事实之后,只想祈求着更多的安全感,不管岁月如何走过曾经的日子,她本是无依无靠的孩子,只希望岁月能待她好些。她孱弱的心灵已经抓住一刻救命稻草,最后一丝理智紧紧抓稳绝不放手。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抛弃董事,爸爸都是那个唯一不会放弃你的人。无论你在哪里,爸爸都会带着虔诚的心守护你,为你祈祷,为你祈福。我这辈子注定是孽缘,上半生做了太多坏事,所以连你也遭受到这样不公的待遇。”   “不是的,爸爸你是好人,你把我养育长大,你教会我仁义礼仪,你怕我受欺负从来不出现在学校里,你怕我被人看不起,别人有的东西你也给我买。你总是只吃泡面和面包,把所有好吃的东西都让给我,总怕亏待了我。干爹给你介绍对象,你都拒绝了,怕我不高兴,这些我都知道。爸爸,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所以,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爸爸把董事视为世上最珍奇的宝贝,谁都不会让的,别哭了,明早起来眼睛都得肿了。放心吧,我不会让任何人从我手中把董事抢走了,我要一直守护着我家的宝贝。”他俯下身子轻轻在董事的脸蛋上亲了亲,董事两只手反抱着董成的背,不让他离开。   董成感受着董事身上的温热,她颤动的小身体让他不禁流下了难为情的眼泪。   自从那晚以后,董事几乎开明了许多,见着医生和护士也都开始打招呼了,也渐渐开始下床找别的小朋友玩耍起来。大家都夸她笑起来比天上的月亮都要美。董事身体也好得快,医生查房的时候检查了她身体并无大恙,回家好好休养几日便可正常上学了。   董成拿着铁盆,铁盆里装着蓝色塑料杯插着一只绿色的牙刷,盆边上搭着一条粉色的毛巾。他刚从热水房里回来,想着等会去楼下给董事打一份牛肉面回来吃。他一进门就发现床上被子掀开,人却没了影子。他四处寻找着,可是别的床位的孩子都还沉浸在睡梦中,他慌了起来,把东西扔在地上,吵醒了四周的人。他飞奔出去,嘴里不停喊着董事的名字,在早晨并不拥挤的过道上他没有发现董事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竟然没有人关注。。。   第 21 章 阴谋(2)   “请问,402病房3号床的董事,你们知道她去哪儿了吗?”董成趴在护士台问着正在看表的护士,护士没什么精神,睡眼惺忪刚刚上班,但是却化了精致的妆容,样子不过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她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继续翻着表说:   “这个我怎么知道,未必每个病人去哪我们都要做记录吗。”   董成被激怒了,他指着那带着粉色护士帽的年轻护士,“我告诉你,要是她有什么问题,你们,”他又指着旁边一个坐着的胖胖的没有开口说话的护士说,“你们谁都付不起这个责任。”   那个胖胖的护士看着他发怒地样子,站起来好心安慰他,“你先别着急,我看看。”她认识董成,那个每天都蹲在病房门口吃泡面的那个男人,她对他格外关注,自然也熟悉了他是董事的监护人。她想了想,看着电梯开了门,她一敲脑袋说:“刚刚有个很年轻的小伙子带她下去了,看样子他们很亲密的样子。”   “小伙子?”他疑惑着退后了一步,皱着眉思考着,转而他想到会不是汤圣英?   果然他在楼底下的早餐店里发现了汤圣英和董事,他们俩还吃得乐呵呵的。董成的松了一口气,但是内心却还是有一股无名的怒火,他慢慢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董事旁边坐下来了。他装作很生气的样子问董事:   “你怎么都不说一声就下来了?”   汤圣英立即放下筷子,替董事解释道:“是我要带她下来的,我跟我爸说了,他说他会跟你说的。”   “你爸来了吗?”董事皱着眉。   “来了来了,就在上面,怎么,你们没碰着面?”   “没有。”   “大概是他又闹肚子了,昨晚他折腾了一整夜。”   “唔。”董成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他们两个人,他才意识到汤圣英这孩子剪头发了,几日不见还消瘦了许多。他的笑容是带着愧疚的,那个阳光少年变得郁郁寡欢起来。他尽量在用自己的语言使董事高兴起来,好像只要她笑了,便能救赎他内心的内疚。   窗外的大雨又持续了一整天,汤圣英坐在病床上给董事讲着课文,补习落下的功课。董事听得很认真,丝毫没有因为窗外雨声给影响到。汤棋和董成在门口抽烟,过往的家属都用着鄙夷的眼光看着他们,扇着面前的烟雾从他们之间穿过去。   “等天晴了,我就把董事接回去。”董成灭掉烟头,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他们给董事说。”   “能拖一天是一天吧,孩子太小,我不想给她造成太大的心理阴影。她内心太脆弱了,我怕她不能接受这件事。你说孩子是无辜的,他为什么就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都说他精神不正常了,一个不正常的人能做出什么正常的事。”汤棋靠在墙上,双手插在胸前,“我到不担心孩子,她挺要强的一个人,我倒是挺担心你,别劳烦自己做一些傻不拉几的傻事,你的承受能力还没一个孩子强。”   董成想反驳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他已经失去同人争辩的兴致了,麻木的神经几乎不能让他正常思考。生活沉重的压力把他推向一个看不见深渊的崖边,他已经累得只能深深喘气。   “我没事,你别担心我。”他探头看了一眼认真汲取知识的董成,“别让孩子再次受到伤害就好。”   “我昨天问了郝建生,目前在淮口的一个公交站有人认出了他。不过这小子水深得很,全身都遮得严严实实的,连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所以只是暂时锁定了目标而已。现在警方已经加大了监控范围,你别冲动的好。”   何武带着口罩和渔夫帽站在金堂的郊区的一条大马路上,这里全是工厂和荒野,几乎看不到人流和车辆。他低着头身上披着一件大雨衣,脚上穿着一双透明的凉鞋,左手提着行李袋沿着湿漉漉的公路往前走着。看样子他已经好久没有地方落脚了,他低着头躲着细丝般的雨针。将醒未醒的城市还是一片墨蓝,未开工的工厂阒静得一片森幽,他只是低着头沿着公路往前。   他慢悠悠走到一家清晨刚开店的杂货店,老板是个大肚子的中年男人,他穿着松垮的背心还是可以看到他下垂的□□。他稀疏的头发泛着白,眼袋快垮到下巴,嘴唇丰厚,鼻头却大得出奇,明明不老的年纪,手臂上去生起了老年斑。他正以树懒的速度把一箱箱货物搬出来,屁股后面还扎了一把蒲扇在裤子上。店铺看上起很破旧,使用几张塑料纸和瓦片拼接而成,在烟架下面还摆了一台小电视,刚刚接出的热水还在冒着烟。   他买了两包烟和一瓶水,拆了立马抽了起来,靠在玻璃柜上吸着烟看着远处清脆墨绿的树林,一片清凉之意袭来。他拿起公用电话从口袋里扯出一张碎纸拨通了上面的电话,过了许久没有打通。他看了看电视上面的时间,“他妈的,什么时候了,还在睡觉。”   他又打了一遍,在响过第三次铃后对方终于有个睡意朦胧的人接了:   “喂,谁啊?”   “白总,我何武。”   “何武?”对方迟疑了一下,“噢…?奥美以前的设计顾问?”   “是我,你现在起来了吗。”   “起来了起来了,”白洪俞皱着眉头虚着眼睛看了一眼电话上的时间,坐起来揉着眼睛说,“何武你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了?”   “我在你们工厂后面这个杂货店这里,你下班过来一趟,我有事找你。”   没等对方反映,何武就挂了电话。   雨滴飄在他的脸上,湿了整张脸,他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手一抹脸上的水,把钱放在玻璃柜上,问老板要了一张长板凳在杂货店侧面的屋檐下,用帽子遮着脸睡了一觉。   何武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他不知道时间,便起来看了一演电视机上面的时间。尽管时间还早,但是他已经睡不着了。长期风餐露宿在外,他的神经性衰弱让他很久没能够好好睡上一觉了。   白洪俞来的时候,何武正嗑着瓜子和老板一起看着电视上的《十七岁不哭》。他本是带着怀疑来的,当他看到何武一副邋遢糟糕的样子还以自己被骗了。他晃了一眼认为自己认错人了,当他转过头来看第二眼的时候,何武也转过头来,两人对视了一会,他才肯定眼前这个人就是何武。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年那个文质彬彬器宇不凡的男子,如今怎么变成这样一个落魄不堪的地步!   他站在原地迟迟不肯走上前,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两人身份的不同,他只是一个劲的打量着何武的面貌。他开玩笑的笑着,“你是何武吧?”   “白洪俞,你还是这幅模样,白衬衫藏蓝色大袍,你看你那双万年不变的布鞋,是时候让你媳妇给你买两双皮的了。”何武吐着嘴里的瓜壳,戏谑着眼前老实而又窘迫的人。   “你这八年去哪儿了,这么久不见你,你变得挺多。”   “老板,那两瓶啤酒,我兄弟来了,我要好好唠两句。”他起来把凳子端到他面前,“来来来,坐,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了,好好聊聊。”   白洪俞只是尴尬地站在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是推脱道:“你有什么事,咱们到厂里去说吧,这里未免太寒掺了。”   “怕什么,去厂里太压抑了,再说我早就不在奥美做了,让以前那些认识的员工看了怎么说?”   白洪俞曾经是何武的助理,在何武手下做事得时候他没少挨骂挨打。何武暂时从成都调过来在奥美做的临时设计顾问,那几年奥美出品的作品销售量都很好,何武没少出力。白洪俞在他手下做事得时候,知道他是个多么苛刻严格的人,身上无处不是整洁,做事也是一丝不苟。正是因为跟了这样一个领导,他才会时时刻刻以何武的标志要求自己,在何武离职后没几个月他便坐上了何武的位置,现在已经升到经理的职位了。   白洪俞从心里就惧怕他,和从前做助理惧怕自己的上司一样。他小心翼翼贴着板凳坐下来,点头谢着老板递过来的啤酒瓶,“你说说,你这么久都去哪了,这些年也没个音信,不知道你现在还…过得好么?”   何武响彻天际的笑声吓坏了白洪俞,他捏紧了手中的杯子,紧绷的神经丝毫不敢松懈。何武揩了揩嘴巴边上的泡沫渣子,“这些互相寒暄的话题我们就省略了吧,我现在没有那么多思想去问你现在的情况。你是忙人,而我呢,我也是忙人。”说完他又赶紧接着笑了两声。   “说实话,我对你不感兴趣,我现在什么都不感兴趣,你知道我对什么感兴趣吗?嗯哼,但是现在我不能告诉你,不过你得知道,如果没有你帮我,就算我再怎么感兴趣也完成不了的拉。”何武灌了一口啤酒,寒冷的液体刺激到他混沌的胃,使他打了一个激灵,整个身体都感觉神清气爽了许多。   “到底是什么事,这个时候想起我,真是我极大的荣幸。”白洪俞抿着一小口啤酒沫,眼睛盯着他那双开胶的白凉鞋看得出神。   “你帮我弄一辆车,不要好的,坏的也行,没有车牌的最好。”他打了一个嗝,“要能上路的啊,别什么垃圾破烂一堆废铁给我弄过来,我可不收账的。”   “弄车?”白洪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自己都省吃俭用都才贷起一辆长安面包车,那辆车现在还是厂里的宝贝,一般出去接客人之类的才会让他动动轱辘。他不经意抬头趁机观察着何武面上的表情,他晃了一眼又望向别处,深怕自己的心思被何武看穿。   “你放心,钱不是事,我何武还怕欠你们钱?不是我瞎吹,我要是没走,我现在恐怕都在成都买了好几套房子了。”他把脚边的背包提过来,松开手,差点砸到白洪俞的脚尖,他把拉链打开,“你看,鲜红的票子,就跟你喝人血一样鲜艳的颜色。”他脸上显示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狰狞,看着那□□的一踏踏金钱,他的眼睛红了,可他立马看向别处灌了一大口啤酒。   白洪俞第一次看见那么多钱在一个行李袋里,他往前探了探身子立马缩了回来,好像那袋子会立马跳出一只蜷曲的毒蛇出来。他看着一旁喝闷酒的何武,更加怀疑这钱的来路了,他发抖的手指着那口袋东西,畏畏缩缩的问道:“你…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这钱是我以前存的私房钱,足够买一辆二手车了。你放心,绝对没有不正当的来源。我何武你还不知道是个怎么样的人吗?这些钱你都拿去,帮我弄一辆不好不坏的车,反正我开不了几次,剩下的钱当做你的跑路费,你自己留着吧。”   第 22 章 阴谋(3)   “这里可有不少钱!你是真没疯吧?”   “我说白总,我何武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你不要像个娘们一样磨磨唧唧的烦死了。”他看着山背后下落的太阳,余辉洒落在他身上让他觉得像一只猫在他脸上蹭着,“最迟后天。”   白洪俞如坐针毡,可那钱袋像那磁铁一样吸引着他的目光,扰乱着他的思绪。他倒不好意思起来:“后天?就是去二手市场看车也要看一天,更何况我还要上班,这时间恐怕是不是不够啊?”   “我说过了,只要能开上路,再好的装备都无所谓。这剩下的钱够你几个月的工资了吧?请一天假就那么难?你是不是不想做?那我只好找别人了。”   “别!”白洪俞立马把何武准备拿走的钱袋抢回去,虚伪暴露出来的狰狞的面孔让他笑起来特别难看。“不过话说回来了,你拿这钱买车干什么用?我记得你以前是有车的。”   “那是离婚前。”   “你离婚了?!”   “别大惊小怪的显得你多没见过世面。过不下去就离了呗。”他的语气说起来是那么轻松自得。   白洪俞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还是吞了下去。看着何武如今这个模样,他恐怕也是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吧。人生在世,谁不是靠着几个心里的秘密活下去的,就算烂在心里腐在肠里,那也能够化作另一种武器强化自己。   “别把生活过得不像自己。”何武抬头喝了一口啤酒说。   白洪俞看着他苍老的面孔,面对夕阳叹了一口气。   “你经历过绝望吗?”何武问他。   白洪俞摇头。   何武苦笑了一下,眼睛里混沌得让白洪俞看不出他的眼神。他笑了,却又哭了。拿着啤酒的手发着抖,扑通一声,罐子掉在地上,清凉而又透明的液体顺着石板地流出来。他笑得越大声,眼泪留得越快,他把双手交叉放在胸口笑着,脸部狰狞的表情是他失控的表情。通红的脸,口水顺着眼泪滴在地上。整个傍晚的马路上,回荡着他痛苦的笑声。   何武跪在地上,他笑累了,脸部的表情也麻木了,他听到白洪俞的呼吸声打破这安静的气氛。他双目无神地说:   “一件事就算是抱着最坏的结果,也终究有过去的一天。你只要咬着牙挺过去,熬过了最难的地方,接下来就只剩轻松了。绝望是没有底线的,它和毅力是成反比的,只有心垮了,一切都无济于事了。”   白洪俞虽说第一次见到那么恐惧的画面,心里头却未感觉到害怕。可能一个人真的被生活逼迫到死角就真的只剩绝望了吧。如果一个人只剩下绝望,反倒拥有对抗这个世界无与伦比的勇气,不计后果的和一切事物对抗到底。   “好了,我不问你了,这件事你就交给我吧。后天一早,我在这里等你。”白洪俞提着钱看着他双腿两膝盖跪在地上磨破了皮,血液混杂在湿地里,反倒更加醒目。   董事回家后并没有马上去上学,因为董事现在还抗拒着学校,害怕面对同学。董成也就和她约法三章,等过了这个星期她就去上学。但是董成不能陪着她了,他已经请了大半个月的假,如果再不去上班这个月的工资就没有着落。医院的钱大部分也是汤棋垫付的,这个人情他得赶快还回来。董成不喜欢欠着,更别说人情了。董成的自尊不能让他就这么拖着。   董事还是在汤棋的米粉店里玩,她的性格没太多变化,就是看见陌生人说话的声音变小了。感谢这一切苦难没有让她太难受,孩子就该拥有一切天真。   原本大家都以为她不愿意谈起那场变故,孩童的心理总是容易抹上阴影。大家都选择在她面前避而不谈,都装作那件事只是一场话剧,剧终人散。但是所有人都低估了她的承受能力,她生长的环境让她变得越来越坚强,她不允许她自己失败,更不允许她在别人心里是失败的。这一部分影响完全来源于董成根深蒂固的性格。她明白那是一场绑架,更清楚自己险些与死亡见面,但是她更在意的是何武和她对话中,另一个女孩的故事。   周五,晚上店铺关门后,汤棋让董事去他家睡觉,第二天让汤圣英带她出去玩。   董事牵着汤棋的手,在灯光下踩着自己的影子,飞蛾在奋力把生命献给灯泡,她抬着脑袋痴迷的看着头顶上为光明奋斗的生命,走路险些撞着路人。   “干爹,何武到底是谁啊?”   董事是个心思单纯的人,汤棋突然听到董事这样问,心头一震,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在内心揣摩着语言,自己却马马虎虎敷衍着:   “就是你爸爸以前认识的一个人而已。”   “可是我爸爸说他不认识何武。”董事拉着汤棋的手望着他说,“是爸爸以前做了什么坏事吗?”董事知道她爸爸以前是在社会上游荡的不良青年,所以她猜肯定是曾经他做过什么坏事现在遭到报复了。   “你爸以前做过的坏事不计其数了,但是谁敢惹你爸爸啊?”汤棋开玩笑地说,“你爸爸以前在社会让混的时候多少人不想认识他啊,所以你爸爸不记得也不奇怪。”   “我听到他讲他的女儿。”   汤棋停了下来,站在天桥的正中央,周围没有任何人。头顶上昏暗的路灯让他头晕目眩,双手发凉。他不知道董事都了解了什么,也不知道何武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真相总是喜欢跑来跑去。   他把董事拉到栏杆边,问她:“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他女儿比我大一点,还说他女儿死都是因为我爸爸。”   “别听他下胡扯,他女儿死怎么是你爸爸的错。”汤棋看着底下零星的车辆,“董事,为什么,这些事,你都不跟你爸爸讲?”汤棋一顿一顿地问她,语气很柔和,让董事觉得气温也不这么冷了。汤棋有时候觉得自己是董事的思想上的爸爸,是她最能依赖的人,太多事情她选择告诉汤棋而不是董成,可能汤棋的性子比较温和,董事在他这儿找到了董成身上没有的安全感。他知道很多董事心里的事,像个守护者一样保护着她的秘密。   他不知道董事跟她爸爸一样是个要强的人,越是亲近的人她越想保持着原有的模样。越是怕受伤自己就越想要伪装自己。越是怕别人受伤就越想要维持现状。表面上看上去俩人的父女关系很好,但是他们之间存在太多代沟了,缺少沟通与交流,一味的付出会让自己变得一无所有却情愿心甘情愿。付出的方式不对,更容易让感情变得脆弱,以至于大家都想保护好着脆弱不堪的感情而变得缄默不言。   “我不敢讲。”董事的小脑袋看着捆在栏杆上的铁皮,她身高不够只能看目光可及的地方。“我怕我讲了,他会变得冲动,怕他对我改变看法。他是我爸爸,我怕知道他的事情后,这一切都变了。”   “我怕他。”她补充道。   “你为什么怕他,他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你不应该这样逃避你爸爸。”   “我知道,他对我很小心,你懂我的意思吗?我觉得我们之间有种距离感,可他又太想保护我,这种沉默的保护让我很有压力。”   “他是爸爸,有责任保护你,这不应该让你产生压力。”他摸了摸董事的脸,“无论他做什么选择他都是站在爱你的角度上做对你好的选择。爱有很多方式,但爱是难以启齿的。这种默默的爱是他选择爱你的方式。”   汤棋突然想起了汤圣英和董事这么大的时候,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他的世界里除了玩具和童话,装不下任何东西。董事成熟得太早了,没娘的孩子从心底想要挖掘更多的安全感来保护自己。他也从未和自己的孩子如此交流过,他明白他和汤圣英之间也存在着一架看似轻薄而又浓厚的障碍桥。只有面对别的孩子,他才能够把想对汤圣英的话全部说出来,或许他自己都能理解的东西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表达。   “董事你也别怪你爸爸,虽然他人偏执了点,但是他完完全全和以前不一样了。无论以前发生了什么事那都是过去了,你要相信你眼前看到的,相信你自己所爱之人。你是他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我们不会让你受到伤害。”汤棋眼睛闪烁着泪光,夜光下他的背影看起那么单薄瘦弱。   “那何武,”董事说,“何武的女儿是怎么死的?真的是因为爸爸吗?”   “你相信你爸爸吗?”   “我相信。”董事几乎毫不犹豫。   “那就不要怀疑自己的想法。”何武说完又换回原来微笑的面容,拉起董事的手继续往前走。漆黑的夜只有他们迎着冷风,坚韧的向前走去,背影被灯光拉扯得越来越大,最后消失在黑暗中。   第 23 章 守护(1)   汤圣英很自然的把周末的课给翘掉了,现在对他来说,没有什么能够比董事更重要的。在去游乐园前一天夜晚,汤圣英给陪着董事玩游戏读故事,直到她眼皮开始打架了,他才把她抱到自己的床上去休息。盖好了被子,点好了蚊香,看了一眼熟睡的董事,轻轻地关了门。   “不累吗,刚刚看你读故事自己都快睡着了。”孔春坐在一边喝着热水。   “有什么累的,不过是困了。”他坐在地上收拾着刚刚董事拿出来的积木,这些大多数多事汤圣英自己小时候的玩具。汤棋把这些玩具还有一些故事书全部都收在了一起,他知道迟早有一天董事是需要它们的。董事小时候几乎没有买过什么玩具,除了几个洋娃娃是汤棋出钱给她买的生日礼物,大多数都是从汤圣英的玩具里拿出来送给她的。到现在家里就只剩那些玩具车和枪之类的东西还留着。   “别有太大压力了,我们都知道错不在你。”孔春说。   汤圣英站起来把积木都倒进盒子里,“你在说什么,谁有错了,这么大晚上的不去睡觉,尽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孔春知道孩子是在逃避,但她一向都是理解孩子并且不会深究的。因为她和汤棋一样不知道如何和孩子交流。但是她怎么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呢,犯的错如果不从根本上去弥补,他会背着这个愧疚一辈子的。“好话也说了,坏话也说了,听不听就是你的事了。别看你人小心思挺多。”   “睡了睡了。”   “你看啊,桃花要开了吧。”   “你从哪里看到桃花了?”汤圣英看着阳台外面,黑黢黢的一片,星光斑驳点缀着黑夜。   “快五月了吧,每年的这个桃花都开得格外鲜红呢。”   汤圣英不知道他妈妈又怎么了,越到晚上感情就越发奔溃,就像个颓废的女诗人一样。他抱着一床被子出来,用假装手拍着沙发上的灰尘赶走他妈妈,他说:“是是是,特别红呢,下次看到我摘两多给你戴在头上。快睡了,你不睡我都要睡了,明天我还要出去的。”   孔春站起来笑着说:“好啊,你说的,我记着的。”她放下杯子走回了卧室,那里面早就传来了一阵阵的鼾声。她的背影那么弱小,却显示出不可抗拒力。更多是夜晚带给她的那股忧伤而又神秘的气质。   第二天早上,董事拔了一根鸡毛下来,学着电视剧里挠着汤圣英的的脚板心。汤圣英嘴里只叫着:“不会,不会,不会….”逗得大家都乐起来。   吃早饭的时候孔春菊用好奇的眼光看着她儿子,“你不会什么?”汤圣英正剥蛋,他脑袋里还正昏沉着,还不知道他妈妈在说什么。   “你做什么美梦呢?”   “对呀对呀,哥哥到底做什么美梦了。”董事也在旁边问道。   “什么美梦啊,没有美梦。”汤圣英根本就不知道他妈妈在说什么。   孔春往董事碗里夹菜,边说:“又是梦见情书了吧,一个劲的不要不要的。”说完还看了一眼儿子和董事一起笑起来。   “我自己都不知道。”汤圣英一听到“情书”两个字其实就想起来得差不多了,他是又梦见了董事被绑的那天,大家都围着他要他继续讲题。他是害怕了,心里还在抗拒着。   “有什么不好讲的,当初你爸爸追我的时候,还不是写了好些情书。”   “瞎讲。”汤棋在一边喝着稀饭说。   “那可不是,要不是看你有那么坚强的毅力再加上死皮赖脸的那副鬼样子,我爸才不会把我嫁给你。”   “瞎扯。”汤棋喝完粥放下筷子没理她就走了。   董事喜欢这样,看着别人斗嘴自己沉浸在其中,好像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份子。但是她也知道自己永远都不能介入到别人的家庭里面去,她有自己的家庭,但注定是不完整的,她也享受不到这种一家人欢愉的争吵。哪怕是羡慕也好,就这样静静在旁边听着看着她也觉得自己是满足的。   董事很喜欢游乐场,她喜欢融入一群人里感受大家的快乐。她自己的快乐是微乎其微的,只有混迹在人群中她才勉强感受到自己真实的存在。那么多人的欢乐,哪怕是一点点都能够感染到她的内心,她太需要看到这样互相微笑的笑脸了。她只是不想一个人太孤寂,在一群人的欢乐中至少可以隐秘自己的不开心。   她看着汤圣英在海盗船上比自己还疯狂,她看到他撕扯后涨红的双颊,青筋暴突来的模样竟然有些吓人。但是她喜欢这样放松自我的汤圣英,一个没有压力的人活着也是虚无缥缈的。她有种莫名的想哭,但是她哭不出来,这让她更难受。别人从座位上下来脸上是管不住的笑容,但董事脸上却是僵硬的,没有生气的,惨白的无法从容的表情。   她就要去学校上课了,如果大家都没有听说那件事还好,但是这种事情就算是不知道,依照小朋友的个性大家都会里一圈外一圈的围起来问个究竟。董事是个有自尊的孩子,要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了她被绑了,那她宁愿以后都不去上学了。好在杜老师理解孩童这种心理,特别是董事这样的孩子,她最了解不过了。她在班上事先就打好预防针,早早的给孩子们说过,董事因为生病的原因所以才一个星期没上课。所以当董事回到学校的时候,并没有人围上来东问西问,只是几个小朋友好奇的问她到底是得了什么大病这么几天不来学校,还有几个特殊的好玩的问她这几天在家里玩得舒不舒服。   “特别好玩,就躺在床上就有人给你送吃的。”董事开玩笑地说。   陈柏奇在一旁大叫:“真的啊!你爸爸都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山,珍,海,味。”   “你就会骗人,什么山珍海味,我才不相信你呢。”   董事转过去对陈柏奇说:“小胖子你知道什么是山珍海味吗?”   “就是蚌壳还有海鲜嘛。”他扣了扣脑袋继续说,“反正好吃的东西就是山珍海味。”   “那就对了嘛,我吃的就是好吃的,何必在意那些细节。”   董事转过身来偷偷窃笑着,陈柏奇又扯了她的辫子悄悄说:“我什么都没有说噢,我都替你保密的。”   “谁要你保密呀。”她逞强地说,赶紧换了个话题,“我还去游乐园疯了呢,羡慕吧。”   “没什么好羡慕的。”陈柏奇说这话还是偷偷放下她的辫子,心虚的看向一边。他又提起精神说:“董事,以后放学我送你回家吧。”   “为什么要送我回家?”董事突然垮下脸来问他。   陈柏奇慌了,赶紧摇着手说道:“不是我说要送你的,是我妈要我送你的!”   董成推掉了夜班的工作,这段时间一直他把他所有的班时都调到了白天。他早早的去了菜市场,老板都已经把铺子收拾好了,董成才慌慌张张跑过来拦住他,提着最后一个鱼头回家了。他把汤熬好,尝了尝了,差点把自己的舌头烫伤。董事在窄小的客厅里看着阿童木的动画片,闻到鲜鱼香都吞了几包口水。   “你在学校没惹事吧。”董成把汤盛出来,叮嘱她别着急,“小心烫,吹吹。”   董事装模作样吹了两口,慢慢把汤呼噜到喉咙,只听见她细声说:“我什么时候在学校惹事了,我在学校从来不惹事的。”   董成看到她那副样子,笑了,他给自己盛了一小碗,两口就喝完了。他放下碗,“为什么不让陈柏奇送你回家?”   “为什么要让陈柏奇送我回家?”她反问道,“我不喜欢他送我,我不是特殊‘病号’。”   “但是汤圣英没办法每天都送你,哥哥要中考,这段时间是忙的。”   “那也不要他送,这样班上别的人看到了怎么说我。”   董成自知董事倔强的性子,面子上顽强起来谁也拗不动她。但是他还是担心她的安全,他不能时时刻刻都陪伴在她身边,只要何武一时不抓到,董事的安全就一世得不到保证。他自己也是害怕的,如果董事真出了什么事,他恐怕也过不去这个坎。   “你干爹也要做生意,天天饭点接你,他得损失多少。”董成说,“懂事点,像你干爹和汤圣英哥哥是没有义务这样做的,如果再次发生这样的事,你想让他们背责任吗?”   “那为什么干爹今天还接我回家?”   “那是你干爹想着你,怕你出什么事。你也好意思天天让人家接啊。”   董事咳嗽了两声,把嘴里的刺吐出来,只是没头没尾说着:“那你让我一个人回家啊,没事,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了。”她享受着嘴里的美味,也许根本就不想接她爸爸的话。她只是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董成紧接着拍着她的后背,橘色的暖等下散发出昏暗的夜色,苍蝇也跟着香味循循左右。等到董事睡着了,许久不抽烟的他,从抽屉里翻出一盒压扁了的烟盒。挂扇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影子有一波没一波的打在他身上。他吐出烟雾,疲惫使他反而更加精神。他本来就不敢松懈,即使是在安全的小屋,他自己也没有多大胜算的把握。   他什么时候这么怂了?他已经找不到原来那个自己去哪里了,那个英勇威猛的董成,那个人高马大的董成,已经消失了,他默默问自己。是真的消失了吗,也许还没有,也许只是永远不想出来了。他抖掉烟灰,舔了舔嘴唇,窗外的桃花已经开得很艳了,红的一朵朵,粉的一支支,时不时飘进一些花瓣在地上,沾染上了烟灰。   他记得董事来到这个家几个月后,大片残红的桃花遍地洒落。   早上陈柏奇已经背着书包规规矩矩站在董事家门口了,就连董成也吓了一跳。他其实没打算让这孩子送董事上下学的,只是无奈之策,若不是紧急关头,杜老师的意见,他恐怕是没法听进去的。   “陈柏奇,你在这里做什么。”董事从书包里掏出红领巾。   董成看着他,一边蹲下来帮董事系红领巾,“你怎么知道董事家的?”   陈柏奇竟然紧张得说话都发抖了,他涨红着脸,头抵着看自己的脚尖说:“昨天…昨天…,我跟着董事回来的。”   董成看孩子紧张成那样,便站起身来笑了笑,拍拍他的肩头,“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懂事的一个孩子,那你每天岂不是要比原来起来得早?”他掂了掂他的书包,“哎哟,没想到你的书包这么重啊。”   “不早不早,每天我都要懒床十分钟,我把这时间给节省了,就用这十分钟跑到董事家就够了。我家离你家不远,就在那儿。”他伸手往后面那栋高楼指了一下。   董成看着那栋高楼的影子俨然挡住了这座老房子的阳光,桃花又开得盛,更是一点光线都没有了。他抿着嘴拉着董事和陈柏奇的手往外走,他说:   “那好,我就把你们送到路口,你们自己去上学吧。但是路上还是记得小心点,别打打闹闹的。”   董事和爸爸挥手分别。她转过身和陈柏奇并肩走,她看到陈柏奇还是依旧那么紧张,脸上的汗水顺着颈子留下来打湿了衣襟。她闻到了陈柏奇身上那种好闻的味道,他身上竟然没有男孩子该有的那种汗腥味。这种味道好像在汤圣英身上也经常可以闻到,淡淡的,清幽的,洗衣粉的味道。   “你妈妈也给你洗衣服吗?”董事问她。   “啊?”陈柏奇自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他不知道董事从懂事起来,家里的衣服几乎就是她自己动手洗的。“不是,是用洗衣机洗的。”   怪不得香味这么浓厚,她想。她闻着比干妈给汤圣英手洗的衣服味道那么好闻。   “你是不是热?为什么你出这么多汗水?”   陈柏奇反手用袖子一擦,确实有很多汗水。但是他并不觉得热,只是有些莫名的紧张。恐怕是两个星期来和董事说话,这种感觉对他很奇妙。他觉得回来的这个董事,明显身上多了些秘密,他竟然觉得董事比以前开朗了许多。董事不是那种喜欢对人笑的人,一般情况下沉默较多,就连起哄捣蛋的事情,她也做得少了。如果不是一个人想要刻意隐瞒些什么,她就不会改变什么。她想要用笑来隐藏什么?   “董事,上次那个作文,”陈柏奇试探性地问她,“你没有写,是不是因为你没有妈妈?”说完他就后悔了,他觉得他说话的方式有问题,他这样问完全是出于关心,而不是想要嘲笑。他赶紧摆摆手,更加紧张地说:“没有没有,我乱说的,你不想回答就算了。”   董事惊吓了一下,她第一次感觉到,被人说没有妈妈心里还是会难过的。以前是她不愿意提起,因为她觉得妈妈是个世界上可有可无的,因为她有爸爸就够了。她没有想到被人提起“妈妈”这个词,她内心还是被触动到了。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就不写呢,明明可以乱编的,反正爸爸也不会看她的作业。可是她编不出来,她根本就不知道母爱是怎样一种爱,是否是和父爱一样真挚而深厚的保有距离感,还是在深沉的沉默中无言的表达,她无法去揣度这种感情。她看到陈柏奇因为怕触碰到她心里的底线而赶紧撇清的模样,她觉得的秘密别人发现了。但是她依旧要做一个秘密的守护者。   “我有妈妈呀,”她说,“只是我不知道她是谁,如果我没有妈妈,我是怎么出来的,你是不是傻?”董事笑嘻嘻地说。   陈柏奇知道自己是冒犯了,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想问问,孩子的脸上是藏不住耐心的。“那你是和你爸爸一直住在一起的吗?”   “那当然了,你刚刚没看到有女人出来吧?”   陈柏奇恍然大悟般点点脑袋,“我就说呀,为什么我妈让我来接你,她说生了病的女孩子就像糖心蛋一样脆弱,家里又没有女人体贴。我妈说男人都是粗枝大叶,你爸爸可能不太会照顾女孩子。”   “才怪了,我爸昨天还给我熬了鱼汤呢。”董事不服气地说,“再说你接送我能做到什么体贴?”   “怕你晕倒呀,到时候我可以帮你叫人,送到医院,我可以给你爸爸打电话。”   董事笑了,她对着门口的先进红领巾队员敬个礼,继而往教室走,“我才没有那么弱呢,而且,我爸爸没有电话,只有BB机。”   陈柏奇跳着跳着在董事面前说,“那就给我妈打电话,反正你让我送你就对了,又不耽误你什么。”他兴奋地跳着,已经没有刚刚那样紧张了,“你放心,这件事就我们俩知道,天王盖地虎,骗你我是小老鼠!”   第 24 章 守护(2)   何武在废墟的工厂里已经住了三天了,这里曾经是生产车间,大多数的机器已经生锈腐烂,并且电路经久未修,水资源更是缺乏。但是好在工厂靠近溪流,他每天早上都会提着两个小桶去河边洗个澡,再装两桶水回来。白洪俞给他弄了一口锅,门口的炭火够他用一段时间了,他常常烧一壶水就够一天。何武在废墟的地下室里还发现了一个尚完好的发电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可以坚持他在这里待够足够的天数。周围全是肆无忌惮的野草,长到人的半腰处,野茫茫的一片荒芜。   白洪俞偶尔会来给他送点吃的,他每次都把车开过工厂,停到溪水摊上,然后观察周围的情况后再转进野草堆里翻过工厂后面的围墙。何武每次都会在最里面的那个房间,因为那里面有一台旧式的小电视机,一般只有到了晚上他才会打开发电机收看一些新闻来解闷,多数情况下他都是不开灯的,为了避嫌。这天白洪俞并没有在房间里找到他,炭炉上的水已经烧开了,发出小火车的声音。昨天吃剩的碗放在地上,残渣已在碗壁上发干,一根筷子也掉在地上。他用毛巾把水壶提起来,用火钳把煤炭一颗一颗拣出来放在一个装满水的铁桶里,发出呲啦的声音,跳起的小水点仿佛滚烫的开水。   白洪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老是来看他,心里总是有一丝不安,许久未见的这个人,身上仿佛有着说不清的秘密。但是他却仿佛过着安逸人的日子,一点也不担心以后发生的事情,也不愁没钱花,就是他这些大笔的钱,才让白洪俞感到心慌。何武也从未对他说过真心话,从上次的谈话过后,判若两人,白洪俞心中害怕。   “噢,你来了。”何武出现在门口,手上血淋淋的,一进屋就拿起毛巾相互试擦。   这到把白洪俞吓到了,不知道是不是撞见他心中想的那样,他的双腿不自然发起抖来。他尽量回避他鲜红的双手,警惕地问:“你这是去哪里了?”   “我刚刚洗澡,发现这小河里竟然还有鱼,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抓到呢。这不我刚刚杀鱼杀到一半,才发现鳞片没弄干净,回来找点东西刮干净。”   白洪俞吓出一身虚汗,“那你咋不把手洗干净,这多吓人。”   “你以为我杀人了?”何武突然问道,他眼睛里透露出凛冽的寒光。   “我希望你不会做这样的事。”   何武拿起镰刀对他挥挥手说:“也许哪天就不定时人血了。”   白洪俞打了个冷颤,跟着何武走出去了。在里溪水不远处,他蹲在石头边使劲地刮鱼鳞,他用力的时候,脸上的肥肉都集中在了一起。河边的凉风吹着甚是舒坦,对岸的柳树已经开始挥出长长的嫩鞭,轻浮油光一样的溪水。对面是淮口高速,但是有个很高的堤坡,河流就从中间流淌而过。何武的动作不熟练,刮两下就把鱼放到水里筛一下,最后把一条好的花鳅鱼都刮成只有一层白花花的肉了。鱼口成马蹄形,眼睛很小,鼻孔靠近眼前,眼下有一根突起的很光滑的硬刺。白洪俞从兜里拿出烟来吸上,他从来没见过这种鱼,身上还有暗红色的斑点。   “你确定这鱼可以吃?看起来好像有毒的样子。”   “没事,一条鱼吃不死人,就算是死了也给全国做个先例,吃鱼还能吃死,那我也算是闻名一回了。”何武把鱼洗干净,提着水桶接了一盆水冲洗脚上的鳞片。   何武做不来鱼汤,再说他也没有盐,干脆就找了一根树枝,吃烤鱼好了。白洪俞是不吃的,他来这里就是给何武送吃的,自己也不大有胃口。坐在溪边,白洪俞看了看时间,他待得挺久的差不多该回去了,除了他,连他老婆也不知道他会来这样一个地方。他想着是该少来这个地方了,他讨厌不必要的麻烦。   “你吃够了,我也该走了。今天的天气不错,下午看来太阳会很大,你的那些衣服洗洗就晾出来,免得发出恶臭。我也不可能经常来看你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躲在这样的一个地方,你也好自为之把,接下来的日子也不轻松。”   “辛苦你了白总。”何武语气放慢得像个老头,却带着和蔼微笑地说:“你本来也不用这么麻烦来看我的,车子的事情已经很感谢你了,给你带来的困扰十分抱歉了。我不想打扰你的生活的,你多幸福,妻儿都好,一定要珍惜。放心吧,不会给你带来麻烦的,如果有人找到你了,你就直接坦白地说了吧,没什么好隐瞒的,不用担心我,我这条命始终是他们的,但这件事没办完之前,我绝对不会白白给他们的。”   “你说什么事?”白洪俞的眼睛跳了一下,他不自在地揉了揉。   “你看我又乱说了,说好的不给带来麻烦,你就不要知道了。就当我从来没跟你说过吧,作为老朋友非常感谢你的照顾,我知道你的担忧。但是在这之前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结束后我将我所有剩下的财产都赠送给你。你知道的,钱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可是你还需要钱。何武,你有什么事就说吧,若我能做到的,钱就不必要了。但是我不能盲目答应你,这钱就别提了,我不需要,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胡说。”何武往地上啐了一口痰,他慢慢从凳子上站起来,他说:“谁不需要钱,这世上谁都是钱的奴役!大家都为了金钱挖空了自己的眼睛,你看不见前方的路,朝着魔鬼的方向走去了。我这样告诉你,我不需要钱,因为我知道我的命运了,但是你不一样,你有家庭,有四个人的嘴巴等着你来喂,这钱都是宁愿盼着多,生怕愁了少。”   他拍拍白洪俞的肩膀,安抚他,像笹垣对小时候的桐原亮介说话的语气一样,用温婉而带着鬼魅的笑意继续说着:“我需要剪刀,我的头发太长了,这样上街不太好吧。再给我买双便宜的胶鞋,是凉鞋别弄错了。最后再给我买一套画笔和油彩,画架我也需要。就这些,拜托你了,我相信对你来说肯定不是什么难事吧。”   何武笑了笑,露出胆黄色的牙齿,脸上的褶子把眼睛给挤没了。他点了点头,又拍了拍白洪俞的肩膀,才背过身往回走。   当晚白洪俞才在电视上看到何武的通缉令。吓得他打了个尿机灵,赶紧起来去院子里解决了。他望着天空的繁星,自忖心里还是有准备,这地他恐怕是再也不去了,不过他这秘密恐怕还不止这一点。他自是不想再去思考何武的问题了,但是他又是这世间唯一知道他位置的人,若是他能够马上通知警察的话,但仿佛间何武尖锐的眼睛闪现在他的脑子里,在黑夜里发着野猫一样的幽光。他赶紧晃了晃脑袋,这是不现实的,他可以当做不知道,但是举报朋友的事情他做不出来。但是如果,何武也看了这则新闻,那么他是不是已经把白洪俞当做最危险的人呢?也许他已经做好准备杀人的准备了。不会的不会的,白洪俞心里这样想。他用凉水拍拍自己的脸颊,进屋关掉电视机扯过被子准备睡觉。他妻子愣在一边,对他骂骂咧咧了一会,大概过了好一会,蛐蛐开始叫起来,夜才安静了。   第 25 章 守护(3)   董成站在公交车站上,手上提了一个破旧的烂布口袋,那是他出门通常用的包。他以前许多名牌软皮包全都拿出去变卖了,在许多年前,他还保留着他父亲的一个简易皮夹包,虽然折角处的皮已经磨掉了,却是他保留最久的一个钱包,直到被偷后,他再也没有买过皮包之类的东西。公交车慢悠悠把他载到公安局去。今天是出报告的时间,但是郝建生提前了一天叫董成先过去看看。经过王二叔的摊子,他看到王二叔佝偻着背抬着一桶桶沉重的水桶放在三角车上。他停下了帮他抬了一下以免他体力不支而摔倒,老王精神很好,看到他很热情的对董成打招呼:   “有心啦,今天大家都休假了,只有我来。”   董成帮他抬水一面说:“那谁来看铺子。”   “等会我会拉下铁门的。”老王看了看董成提着的口袋,便知道他是要出去,问他:“你这是赶哪去?”   “去趟局里,”他解释道:“办事。”   “噢,那你快去,别耽误你了。说来你也好久没来这里帮忙了,我可忙不过来了。你家那个小姑娘怎么样了,也没见跟着你。”   “挺好的,孩子都调皮。”他把最后一桶水搬到三轮车上,拍拍手,跟老王道别。   他心头总是害怕别人提起董事的事情,他不知道怎么说,他天生不会掩饰。也许是老了以后,再没有什么让他恐惧的,董事是心头肉,除了她,他无所畏惧。但正是因为她是他心中难以言明的秘密,才让他觉得活着也有比痛苦还有更痛苦的事情。他匆匆离去的脚步,反而让他感觉自己是赶赴战场。   他到了。郝建生脱掉他的警衣,警帽,他的领口早就成暗黑色,和手上亮黑色的手表浑然一体。他桌上的打火机和烟灰缸的颜色,起着不太单调调和作用。他拿起桌上的报告,翻看着上面的专业术语只是做个样子。结果是心知肚明的,他只是想让董成过来一趟,如何解决这个事情才是最重要的。董成虽然是担心,但是他也能够接受了,大家都了然于心的事情,其实没有接受这种说法。蒋媛媛给他沏了一壶别人给郝建生贿赂的武夷岩茶,茶的热度几乎降到常温,两人依旧没有开口。董成把头仰在软沙发上,闭目休息,很难知道他到底睡没有。   “你知道当年还有一个目击证人吗。”郝建生用袖口擦掉额头上痛苦的汗水。   房间很热,通常他的办公室都会敞开窗户,透明的阳光自然而随意进入房间。有时候下雨,他会放下百合窗,但从不关上窗子。他喜欢听淅沥沥的下雨声。但是董成在的情况下,房间都是黢黑的密不透风的。他见董成没反应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他是一直痛苦着的吧?认识董成那么久,第一次见他苍老得如此快速。不管他在哪里,都能够感受到董成对董事那种亲切呵护的伟大的父爱光芒。他有时候太讨厌董成了,这样执着较真的人,很难分清快乐的源头。想到这里,他看到董成皱了皱眉,他说:   “他怎么了。”   郝建生放下手上的报告说:“我们也想可以找到他,只要他还愿意为你作证,这件事就好办了。”   “做什么证,证明当初人不是我杀的?那跟我女儿有什么关系,这样女儿的抚养权就是我的?”董成说话时眼睛依旧没有睁开,只是声音听起来慵懒、随意、消散。   郝建生无奈的摇头,他说:“你想想,万一何武把当年的事情抖出来,你还有得抚养权吗?如今这件事,是如论如何都不能暴露的。你要是暴露了,这抚养权也不用这一纸证明了。”   沙发上的董成痛苦的动了动眼珠子,他觉得疲惫极了,沉下去的身子好像如铅一般灌入沙发芯内。他睁开眼睛,无目地挥着手说:“就怕是没有何武,董事也不会轻易走的。”   “他们迟早要见董事的,这件事不能瞒下去了。”   “我不怕,但是在没有解决何武的事情,这件事我是绝对不会让董事知道的。”   郝建生叹了口气说:“我也很棘手这两件事,怎么都堆到一起了。但是如果他们极力要求见董事,我也是没有办法的。”   “不行,不能告诉董事。”   郝建生反而被触怒了一样,大拍桌子发出响彻的一声,他瞪起的眼睛圆溜溜的,无名火在他胸腔燃烧起来。他站起来道怒吼:“那你在担心什么,事情根本就没有想的那么可怕,但是你不怕吗?你怕,你不但怕,你心里还不敢承认。问题是你到底在怕什么,你怕董事会离开你,你怕他们会用各种方式来要挟你,你怕他们有你的把柄!但是你扪心自问,你到底有没有错!一个没有错的人,到底在怕什么!他们想赢你简直轻而易举,这件事一旦闹上了法庭,以你的资质来说,你拿什么来养她?”   外面的人被震惊到了,大家都安静了下拉,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蒋媛媛低着头写着手中的文件。郝建生已经毫不在乎自己的态度,也不在乎自己洪亮的声音穿透了无力的白墙。他只是看到董成掩饰自己的内心,他心里同样非常的难受。十几年的交情,从道上的敌人变成兄弟,他自己也难以描述这段情谊。但是他无法忍受一个付出所有的人,对待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竟然是毫不在乎的态度。   董成哪里是掩饰,他只是累了,对于他来说董成就是一切,他相信董事。他们之间的亲情虽然没有血缘的纽带,但是他明白这种独特的亲情。他靠这种思想活着,并且越活越开心,没人有会背叛他,没有人会怀疑他。她在无形中,成为他的一部分,成为促使他逐渐超越现实而选择掩饰的化身。他已经怕到无所不怕,他一点都不看重肉体,只把精神看成至高无上。   “这个故事很悲哀。”郝建生哀嚎着,想要唤醒他内心的感受,即使是绝望也会让人哭。他走到董成面前,用狰狞的脸看着董成,他抖动着嘴唇说:“你能想到你最后是个悲剧吗?如果早知道是个悲剧为何不早点解决!你心中还有希望吗?你哪怕想要去死也不要拖着任何人!董事不是你的殉葬品,你的错误不要耽误了别人的一生。”   董成睁开眼迅速反手抓起郝建生的衣领,但是他没有郝建生高,只是抓紧他怼着他的脸,用锋利的眼神对视他。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拖累任何人,更不要说董事。他心里的愤怒被激怒了,他眼睛里红色的血丝上泛着晶莹的泪光,鼻头成红色,嘴巴不知道还如何反驳。他只是努力忍住心中的怒火,说:   “没人敢动董事一根手指头,我更不可能。”   “可是他妈的何武来了!”郝建生几乎是瞪着双眼怒吼出来。   门外仔细听的人站起来了一部分,为了看清楚里面的情况。   “他来啊!你让他来啊!我董成难不成还怕他啊!你让他来啊!我告诉你,我董成这条命给他,你让他来啊!”   “他是朝着你女儿来的!你到底懂不懂懂不懂啊!”他语气一激动同样抓住了董成的衣服。   “他要敢懂董成,我就敢杀了他。”   说完这句话郝建生的拳头打在了董成的脸上,他的右脸朝地上摔去,大脑黑蒙蒙了一圈。董成已经好久没有动过手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脆弱到这种情况了。他自嘲地笑了两声,摸了摸嘴角的血,用手撑着地上站起来。他虎背后燃气了多年前年轻的气血,他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还是一个毛头小子的郝建生。他们经常撕打在一块,常常是两人都负伤累累。他哭了,眼睛的泪水从干燥的皮肤上流了下来,他却毫无知觉。郝建生的拳头却好像没有息怒,像是着了火一样希望能够发泄,他拉着董成大叫:“你杀啊!你杀他之前先杀了我再说吧!”   “郝建生你让我看不起你,如果我先比你找到他,别怪我先下手。”   董成又被打倒在地上。这次是另外一张脸,董成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他直接倒在地上成大字型摊开,郝建生想怎样就随他了,他已经不想再做反抗了。他真的看不起他,他就是个贪官,根本就没为人民做出过什么事,他的职位也是虚有其名,吃着人民的税钱,还没有替老百姓办事的能力。他心里的石头像是碎了一样,依旧沉甸甸的。   郝建生骑到董成的身上,他想要唤醒他,一直用重复着像咒语般的语气说:“你得弄清楚,只要何武在,董成就得不到安宁。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董事得不到安宁,就要把她送走!送走!”   董成一下子坐起来,两人在地上翻滚,撕打。拳头落在眼睛,鼻子上,董成的眼睛被揍出了星星,郝建生手上的手表碎成了雪花。沙发被踢动了位置,文件散落一地。两人就这样在办公室内疯狂地吼叫着,谁也不让着谁。办公室外的执法人员听到里面的动静纷纷准备冲进去,但是统统被面带微笑的蒋媛媛伸出的双手拦住了。她只是笑,不说一句解释的话。她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又如何和这些人讲得明白呢?这只是她能够做的。   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办公室里面终于安静了。两人瘫坐在地上,谁的伤口都不比对方少。但是他们都不讲话,直到蒋媛媛进来一人递了一根热毛巾,拿了一点消□□水进去。他们用热毛巾擦了擦,董成看到郝建生肿了的眼睛笑了起来,他一笑嘴巴咧着痛。   郝建生用毛巾拭擦着伤口,上面已经染满了血迹,他开玩笑地说:“这下好了,得天天带个鸡蛋出门了。”   “在我印象里,那个目击证人好像是住在南墙的。”董成开口说,但是嘴巴生疼。   郝建生愣了一下,他回答:“是的,翻翻当年的档案就可以知道了,就交给我吧。”   董成走后,他把沙发移回原来的位置,蒋媛媛在整理地上散乱的文件。他把百叶窗打开,透过玻璃窗他看到窗外院子里警犬leader和警卫们正开心的逗笑,那一簇簇娇艳的桃花开得竟然如此热烈。他打开窗户,闻到一阵幽香。警卫们看到郝建生的模样,虽然被惊吓到,他们还是保持镇定的敬礼,郝建生依旧礼貌的点点头。   蒋媛媛把门打开回到座位上,一切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第 26 章 外国友人(1)   何武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起来了,每天这个时候基本上他都是强迫自己起来的,因为在五六点的早上,溪水边几乎没什么人,他可以在这个有限的时间内去外面呼吸新鲜空气,感受大自然带给他清新的洗礼。也只有在这段时间,是他能感受到唯一的自由。他伸了个懒腰,脚边踢到了一个口袋。他蹲下来打开,发现了前几天让白洪俞带的东西。他数了数,剪刀,胶鞋,画画的工具一个都不少。他抬起头看看交错辉映的太阳,微风带偏了野草,他听到孱弱的溪流仿佛在他脑海中淌过。   他踩上几个废旧轮胎搭起来的梯子,把衣服取下来,在阳光下抖落着灰尘,凑近鼻子闻了闻,没什么异味。他把衣服折在左手臂,右手提着两个桶向溪水边走去。早晨的河水还透着冰凉,但是却清澈得让人觉得口渴。他打着冷颤走到溪流中间,伸手搓着咯吱窝。突然他听到身后铁通被踢倒的声音,他警惕回头一看,看到一个外国人十分抱歉的对他弯腰。只听见他在岸上说:   “对不起,对不起,”那个外国人慌张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何武看他会讲中文,才慢悠悠往岸上走。他毫不遮羞的袒露着身上的每寸肌肤,水珠顺着他圆滚挺拔的肚子掉进溪水中。他身上早已没有肌肉了,和那个健硕的外国人比起来,他已经放任身材不管好久了。微风阵阵吹来,他觉着确实有些小冷,赶紧上去穿衣服。他背对着那个外国人,也许是为了避嫌,他自顾自的穿衣服,打水。外国人也不好意思打扰,只是站在一边解释刚刚尴尬的事情:   “我从成都过来的,但是我好像迷路了。我要去育保小学,起一大早就是想早点到,但是我还是没找清楚方向,直到拐进这个奇怪的地方才发现一个人都没有。这一大早上我没碰到什么人,所以我并不是有意想打扰你的。非常抱歉,你知道育保小学怎么走吗?”   何武停下手中的动作,但是并没有看他。过了一会,他提着两桶水往回走。他抬头看太阳的方向,天空的白鹭往北飞,影子从建筑物中划过。育保小学,董事的学校,这世间还真是有缘分之说的,若不然人与人之间连个照面都用不着。他走两步停下来,没有转身,但是他也许已经猜到外国人脸上苦恼而又怨恨的表情。他说:“育保在镇上,这里是郊区,你就从这里往前开,开出去后看到高速,下了高速跟着12路往学校的方向走就回到了。”语毕,他提着满满的两桶水走开了。   外国人名字叫赖安,从拉斯维加斯来到中国成都从事英语语言研究。许多的英文教材和学习资料基本上他都参与了编辑,他让许多年轻人都了解了英文。他热爱中国,更加热爱语言的发展。去育保助教本不是他的计划,但是这是他对中国教育感兴趣的一个项目,靠着朋友的关系才让他去学校暂时上两个星期的口语实践课,也方便他对中国教育事业的了解。赖安的中文非常好,这也基于他在中国生活了七年的原因。   口语实践课只给高年级的学生开,也就是五六年级的学生才能体验到赖安的教学。但是学生们的英语基础非常不好,在那个年代的教学,虽然英语已经开始普及,但是大多数学校还缺少着英语方面的老师。大家只是对这个新来的白皮肤蓝眼睛,大鼻头高下巴的人感到好奇,豆黄色的卷发被发油梳向了后面,露出高高的,宽阔的额头。他的脸很尖,笑起来非常有绅士的好感,走路也是非常的豪迈与自然,大多数情况下,他都穿西装。   学生对这个一米八的老师非常感兴趣,大家几乎都是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听他讲流利的中文,他的声音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大家都往他的身后看,以为他背后别了一个收音机。董事要比高年级的学生放学放得早,她和陈柏奇经常趴在高年级的窗子外面看这个洋人的模样。董事踮着脚尖,勉强才能露出眼睛看到高个子老师在讲台上写写画画。她不认识那些单词,但是看都懂那些图片。   “我什么都看不到呀,你说,他黑板上贴的是什么,苹果还是橘子?”陈柏奇费力的用肚子贴着白瓷砖,几乎是快喘着气说。   “红色的就是苹果,橙色的就是橘子。”董事比他高半寸,自然看东西要轻松些。   “那苹果不就是啊婆,橘子就是哦栾橘,这有什么好教的。”   “又不是人人都会英语,谁像你还周末出去补习英语。我就不会。”董事直截了当地说。   “那你向老师申请,让他也教教我们啊。”   董事看了他一眼,“我就看看外国人长什么样,是不是跟我们一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   “不一样,他可比我们高多了,听说猴子捞月就是他们先捞的。”说完董成和陈柏奇都笑了起来,教室里的同学都同时看向窗户,董事和陈柏奇这才慌乱的从后面撤退了。   赖安每天都会在教室发现这两个孩子。有时候有其他的孩子在门外逗留,都带着新奇的笑容往里面看两眼,然后偷偷地跑掉。只有董事和陈柏奇总是看到最后,董成才依依不舍的被另一个男孩子拖走。他特别能分辨人的眼睛,他说话喜欢盯着别人眼睛说,好像是要把人心里的秘密给看穿了。别人看着他的眼睛,看着看着就觉得害羞了,但是他非要把别人眼睛里的所有都看明白,所以只要对视上谁的眼睛,他就能立马察觉到这是一双怎样的眸子。他看到的董事的眼睛,就是一双有着求知欲望的眼睛。但是他每次不及看到她的眼睛,连对视都来不及,她就跑开了。   第一个星期结束的周五高年级准备春游,这一天他都没有课。他有着闲余的时间,总是喜欢背着手逛着其他楼层的年纪。他喜欢看中国少年课件互相追逐的模样,红领巾总会飘向脖子的另一边。他站在楼梯口,看少女们拉起橡皮筋,嘴里念着歌谣,腿上就开始跳起来:   小皮球,架脚踢,马莲开花二十一,   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   四五六,四五七,四八四九五十一,   …   他喜欢这样淳朴的新生命,孩子总是天真的代言。赖安就像上天的使者,被生命的进程以新鲜的触感所吸引,这个触感宛如耶稣的光环那样金鼎闪耀,具有不可抗拒的诱惑力。突然他看到了董事,那个天天在教室门口准时蹲点的那个姑娘。她既不参与跳皮筋,也不和男孩子们追逐打条,而是站在一边看着女孩子们跳皮筋。只要那个女孩脚打错了,她就会和她们参与到一块大笑,然后又退到一边默默观看着。他只好走过去,带着和蔼而又孩子般的笑容问她:   “你怎么单独一个人呢?”   董事看到魁梧的身躯,有点吓到,听到一个外国人讲中文,她自己反而紧张起来。她只是腼腆着笑容,脚下来回摩擦着地板说:“我身体不太好,我爸爸还不让我剧烈运动。”   “这个不算是剧烈运动吧?”赖安是在不能理解,到底什么是剧烈运动。若这所谓的跳皮筋也是剧烈运动,那么马拉松,网球,甚至跑步算是剧烈运动吗?   “我不能喘气,一喘气我就不舒服。”董事这个毛病还是自从那场绑架后留下的后遗症。她上体育课,一开始喘气还没发现什么问题,但是到后面别人呼吸都顺畅了,她任然还是心跳加速,头昏眼花,仿佛有人扼住她的脖子不能呼吸。所以自此她便不敢有太大幅度的动作,以免又让董成担心。她不想让自己的父亲担心,更不想让别人觉得她有病。女同学来邀她的时候,她总是只跳一会就借口上厕所走开了。   赖安看到她粉扑扑的笑脸,说话的声音也降下去了。他觉得十分可爱,便与她继续交谈下去,了解了许多这个姑娘的生活,甚至听出了她语气里的自卑心理。在董事看来,凡是外来的都是值钱的或者有价值的,哪怕是赖安这样的外来人,肯定也是很有权利或者势力的人。她固执己见的小小势利,让她蒙蔽在自己的臆想之中。她向往着外国,因为在她看来,外国人独有的金发碧眼,是与众不同的一种标签,好像独特的筹码,胜券在握。她的平凡造就了她思想的偏激,看到赖安就像看到她未来的命运。在一个孩子看来,以自己的生活为中心点为衡量标准,只要比自己眼下情况好些的,物质质量不一样生活,就是她意识形态的一个世界。她的世界本来就狭小,意识形态的变化,也就那么天真。   赖安想,这个春游,孩子们过得肯定不太开心,到下午竟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这样一个多雨的时节,细雨连绵让人触犯到像是一阵抑郁涌上心头。他站在董事的教室外面,双手交叉看着阳台外面的操场,五星红旗被身上所承载的雨水的重量给死死打压在旗杆上,只有尼龙绳在风中失去自由一样挣扎。操场尽头有一排法国梧桐,但是没有人施肥照料,长得像个老妪般瘦弱弯曲。原本羸弱的躯干上被孩子们刻满了各种天真的话语,他看过,无非不是一些好朋友之间的誓言。他精心俯瞰起这座学校来,歇山顶式的屋顶,左右两边有四条垂脊,连成一个长方形的走廊。在面对着学校正门的顶尖上,装饰着仙人走兽,神圣庄严。屋顶依然用泥土色的瓦砖,支柱用朱色雕漆,墙壁灰白散,偶尔下雨天时,星星点点的墙上还会发出霉臭味。他喜欢这样老式,充满古典韵味的学堂。   下课后,学生们三三两两拉着对方的书包就讨论起昨晚看的电视,女生则互相分享好看的迪士尼贴纸。陈柏奇和董事身上都没带伞,在下雨天,他们总是在教室挨到最后,等到值日生把教室都收拾好后,他们还在桌子上写作业。陈柏奇总是趁她不注意偷偷地,不作声色地站起来看她一两个答案再迅速坐下去补充完。这种把戏总是逃不过杜老师的眼睛的,她在课堂上问陈柏奇:   “为什么你的答案都往下移了一个位置?”   陈柏奇以后抄答案总是先用手比着位置,才不让答案抄错。窗外的雨不见小,董事抬起头看看窗户外面攒动的雨伞,红的,紫的,蓝的,绿的,黄的,大家都打着伞跳起舞来。这是这舞蹈没什么节奏,看着看着董事就看厌了。也许只有等着陈柏奇的妈妈来接他,才能够让他送她回家了。她心里对陈柏奇还挺过意不去的,她转过头看了一眼陈柏奇,那家伙还在为今天数学课上的两位数的乘法蹙眉头。她看到教室外面一个闪动的身影,竟然有些害怕。她心里的阴影似乎还没那么快消散,但是有陈柏奇在一边陪伴,她却安心了许多。   黑影子又晃了一下,她看清楚了,是个黄头发的外国人。这窗子有多奇怪啊,赖安要蜷曲着腿才能让自己的脑袋不漏出来,而董事却要踮着脚尖才能勉强看到他。赖安知道自己被发现后,便也不再继续隐瞒什么,他带着美国男孩特有的那般阳光般的笑容走进来,眼睛是带着炽烈的光的,嘴巴也像是灌了蜜油般光泽。董事却害怕起来,嘴皮干裂,用舌头不断去浸湿嘴巴,看起来像个可怜的小狗。   “你们在做什么呢,为什么还不回家?让我猜猜,肯定是没有带伞吧?”赖安凭着直觉说,虽然他从刚刚就一直蹲守在这里。   陈柏奇被这声音从思考中惊吓出来,他怨气地放下铅笔,挠挠脑袋说:“是没有带伞呀,只有等父母来接了。”   “你为什么还没回去?”董事好奇的问,嘴巴却忍不住笑出来。   “因为我也没有伞啊,”赖安拖过一张板凳,反坐着对着他们说:“所以我们都在这里等。”   “可是没人给你送伞,谁来接你呢?”陈柏奇说。   “上帝呀,上帝来了,天就晴了。”   董事捂住嘴哈哈笑起来,她觉得赖安很有意思,从外面那次谈话她就觉得赖安是个不一样的老师。董成却没有在他身上找到老师的感觉,他不会让学生说“老师好”,也不会让人产生肃然起敬的威严感,说话总是带着笑,喜欢问学生问题。总之,她觉得赖安就像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小孩,只是他的体格上已经是成年人的标准了。   陈柏奇不信地挥挥手,信誓旦旦地说:“我才不相信什么上帝,我们这里从来不信教,什么耶稣教,天主教,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残忍的把人钉在木头上,董事你见过吗?我反正在书上看到,你想想那场景就可吓人啦!我妈跟我外婆经常说佛教,道教,我觉得那也是虚假的东西,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存在那些神啊,魔啊,不然啊,我改行去做赛亚人了,不必再去思考如此费脑筋的数学题!”   第 27 章 外国友人(2)   赖安被这个小胖子逗笑了,他说话的时候双下巴时隐时现,就和那些日本相扑小朋友一样可爱。他问陈柏奇:“哎,你在家你妈妈都给你做些什么吃的,看把你喂得白白胖胖的。”   陈柏奇虽然知道自己长得壮,但是他讨厌别人说他胖,虽然这个是个事实,但是他宁愿用假象来欺骗自己。在他看来,没有什么能够比小男生的自尊更加重要的了。他虽然气,但是不敢对一个外国人发气,只是随便乜斜地看了他一眼,嘟着嘴巴小声说:“Chicke。”他只想用英语来证明自己胖是胖,但是不是空有一身肥肉。   “哎呀,”赖安这下真憋不住想大笑了,“鸡肉是Chicken。”他好心纠正他的读音,这是作为一个英语老师的本质习惯。不幸的习惯使他养成了听到什么错误的发音就想要立马纠正的毛病。这几年来,遇到的学生基本上都有被他纠正过。   Chicken就Chicken,陈柏奇心里想。但是他还是不好意思的跟着他念了一遍发音。董事也在一遍默默读着,她不好意看赖安的嘴巴,只是看了一眼就不读了。   赖安推开板凳站起来,他走上讲台,双手撑在讲台上,拿起粉笔说:   “既然上帝把我们困在这里,不如我们就用这点时间学点英语吧。看样子这雨好像是不会停了,你们的父母没有来接你,我的上帝也没有来接我。”   “别啊,值日生才擦了黑板的,等会就是我们擦黑板了啊!”陈柏奇双手捧着脸颊大叫道。   赖安已经在整洁光面的黑板上写下第一字母了。   董成在郝建生的车上,他把手撑在车窗上,让风鱼贯而入,吹进他的领口让他觉得一阵清爽。郝建生开得很慢,虽然这是一段不长的路程,但是他总想在这条道上找个缓冲点。他随手把收音机打开,主持人的声音清脆而甜美,但是董成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郝建生琢磨着,带他去找目击者是否有点不好,董成是当事人,没被认出来就好,但是就怕万一他认出来了,这就远比想象中的麻烦。当年他一口气就指正了董成的父亲,让郝建生都觉得蹊跷,何武几乎是被他逼疯的。到如今,他为什么要指正董父,郝建生一直没明白,也趁着这次的到访,能够把事情弄个明白。   董成在车上看着车站站牌孤独地站在路边,像个永远守候人,等待着他的客人,护送着他们远离。他是庇护者,却永远不能将他们留在脚下。人们上车,下车,从来没有看过站台一眼,只是知道这一站该下了。他看到那个妇人背着熟睡的孩子,极力想要挤上一辆人满为患的公交车。他从公交车面前驶过,五颜六色的广告消失在他面前。   “这人生啊,看透了也就那么一回事,你活五十年、六十年、七十年,到头来不就为一个‘死’字。出生的时候哭,是你自己哭,死了的时候哭,是别人哭,自己倒不哭了。为什么?活着这么多年,该哭的时候在出生的时候就哭过了,怨天怨地为什么要降临在这个满是罪恶贯盈的人间还死死活遭欺凌忍辱,他委屈啊哭啊,没有支配的权利,就是这样□□裸带着圣洁的躯体来了,死了就带走了所有滔天罪行。”郝建生熟练地打着方向盘,嘴里却说着董成从来都没听过的带有艺术性的话语。郝建生自己倒是很从容的,因为当警察这么多年他见过生死的场面比睡觉的时间还要多,人生的问题几乎是每天都要困扰着他,如同下饭菜一样。   郝建生把车子拐进一个小胡同里,这里的人家都是住着低矮的平房,道路窄得两辆车刚好能够擦肩而过。董成看到一户人家门口,一个老妇人蹲在门口的水缸里淘米,门口挂着红丝带,风一吹就往空中摇曳着。在住房的另一侧是个堤岸,栽满了白杨,底下五米是浅滩,这是一条长江支流,青白江。   郝建生下车生个懒腰,他把车门锁好:“董成你就少说话,最好别说话,瞎逞能的后果我可不想再说一遍了。我这次可是私自外访,被上面逮找了你我都完了,所以看脸行事。”他带着头往前走,董成只是看他那副执行公务严肃的模样,自己也觉得现在的情况不适宜多说话。董成多久没见郝建生那副威严,谨慎,精心的状态了,上一次见到,差不多还是董父才出事的时候。没想到,这次竟然依旧是为这件事而来。   他默默跟在郝建生身后,不敢发出声音。门口的红石砖早已经被邻里周围的孩子给拔掉了外面的水泥,露出参差不齐的朱橙色的肉来。围墙上还挂着被晒干的海带,上面沾满了过往车辆带起的飞尘。墙上还被漆满了各种政府的标语,和一些非法商人鬼鬼祟祟贴的小广告,上面什么都有,无痛人流、□□、下水道、换锁、前列腺、特殊服务,一串号码覆盖了又一串号码。郝建生推开铁门,铁门因为常年没有润滑过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院子里除了一张桌子意外,就只有寥寥几捆木头堆在门外。   “请问,有人吗?”郝建生尝试性地喊了一声。   董成警惕地左右望着,虽然是石砖的房子,却残旧得不成样子,房檐下的燕子窝已经被蜘蛛网覆盖了。依旧是老式的门槛房,左右两边的对联已经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堪,门口放了一把小椅子,用竹块做成的。这个时候,房门被打开了,一个带着厚重眼睛的中年男人手里抱着一只兮脏的小黄猫,站在门槛里面,畏畏缩缩的看着来访的两个陌生人,他只是用手轻轻叩了木头门说:   “我在这呢。”   郝建生转过身来,他怀疑地看了看这个面色黄蜡的中年男人,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两遍后,才试探性地走过去问他:“你是唐木陈?”   “是我。”他的声音低沉,像是许久没有吃饭那般。   唐木陈把门推开,跨过门槛,把手中的猫咪放在旁边的木块上,它咻得一下马上串到房顶的木梁上了。他慢慢悠悠坐了下来,小椅子刚好能够承受他的重量,他从包里掏出一包红双喜说:“你们是什么人呐。”   他好像知道,却又用陈述语气问了一遍。青烟从他的鼻孔和嘴巴同时冒出来,他享受着尼古丁带来的美好感受,眯着眼睛不知疲倦地盯着郝建生看。他虽然看起不过四十的样子,头发却白色多余黑色,肮脏的衣服暴露和阒静的环境暴露了他一个人生活的状况。凳子的旁边放着一双黑色塑料筒鞋,是为了下地准备的。长满褶子的脸似乎要比董成更显老,他缓慢的动作仿佛告知他已经进入老年状态。   郝建生踏着有节奏的步子,慢慢走过去,他的每一步都像跳舞一样,轻盈而狡诈。他说:“唐先生怎么变了这么多,你难道不记得我了吗,当年我们的相遇可是让人不容易忘记啊。这么多年你没做出租车司机了吗,看来你连老婆都没讨一个,单身汉的日子恐怕也是不好受的吧?我越看你越觉得疑惑啊,你还是当年那个唐先生吗?”   “你这样说我倒想起来了,我记得你啊,谁能够忘记当年那个案子呢。只不过你叫什么我真的忘记了,事情过去这么久,我也记不住那么多事情啦。那你叫什么呢?”他指着旁边的董成问。   郝建生笑了,这种笑里藏满了诡计和从容不迫,他抢着回答说:“你记得我就好,不必问我们的名字。想必你也猜到我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了吧,我也不想兜圈子了,我们大家都是忙人,你的庄稼也需要你的照顾,都是为生活所迫。嘿,老朋友,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成今天这个模样了?”郝建生其实想问的是他为何落魄成今天这个瘦骨嶙峋,肮脏不堪,提早步入老年状态的样子。   他砸吧砸吧嘴,把烟头往地上一扔,吃力地抬起左脚用力踩灭最后用力燃烧的火焰。他乌黑的嘴巴翕动着,“生活啊,你都说了都是生活。我自从那打子事过后,再也不敢开车啦。在马路上看到车也就多得远远的,大家都说我精神受到问题了。但是警官啊,我问你,这是我的错吗,一我没杀人,二我这辈子老老实实没做过亏心事,怎么就遇到这样的事呢?再后来,就干脆不结婚了,我这样高度近视的人,生活起来也是麻烦呐!”   “你自己说你没杀人,那你怕的什么,当年的事都过去了,再说当时法庭没判你有罪,为什么把自己活成这样。”   “但是我确实撞死她了啊。”唐木陈说。   董成立刻打了一个颤,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他不敢看唐木陈,眼神总是对不上一秒就移开视线。他看不清楚唐木陈的表情,只看到他硕大的眼镜几乎挡住了他的整个脸。   郝建生无奈地双手叉腰说:“你不是指证了罪犯吗,你良心就不应该害怕了。不然的话,你一辈子就活在阴影里了。”   “是的,我就是活在阴影里,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都活在恐惧里。”他说话的声音颤抖,“我是指证了罪犯,但是我是因为太害怕了,再加上夜晚的雨,让我心里只想赶紧摆脱那场血的罪恶。你知道的我是个高度近视,我几乎没有看清什么,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他承认了,我为了让自己获得清白,我盲目的选择,让我活成了今天的这个样子。”   “你给我想清楚!”郝建生怒吼起来,突然的火气让董成都吓了一跳。他伸出左手食指正对着他,面部表情狰狞。他完全没有想到唐木陈会这样说,一个人如果不对自己言行负责的话,后果是不堪设想的。他今天若不是作为当年的一个当事人参与这个事件,他恐怕会给他扣上手铐的。   郝建生生气的时候脸色很难看,“作伪证的后果你知道是什么吗?这个案子还没有翻案,如果你这样在法庭上说了,你是想要活得比今天还要痛苦吗?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到底是看到他还是没有?你当初指证罪犯的时候,难道是没有原因的吗?”   “你先不要着急,听我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我当时是为了想要洗清我的清白,所以刚好有人认罪,我就指认他了。如果当时有另一人认罪,我也会指证他的。你怎么能说我做伪证呢,因为我就是当事人啊,难道说了这人就不是我撞的吗?只是我太害怕了,你根本就不懂这种害怕的心理,每天晚上睡觉,我都能够感觉她站在我的床头。这些年,我老在想,肯定是我做错了,不然她也就不会缠着我了。”   郝建生气得没话说了,把手伸回来继续插着腰,他抬起头想要极力平复自己内心复杂的情绪。他来回踱步想要重新反驳,但是不知道该如何下口。他知道如果唐木陈这一关过不去,那么这件事一旦被重新牵扯出来,董成的麻烦就更大了。他只想统一口供,哪怕是能够忽悠过何武这个人也好。他就是太着急了,心急则悲。   董成虽然踌蹴着,但是嘴里早就有想说的话了,他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他看着郝建生着急而又沉闷的样子,他自己也觉得爱莫能助。但是他不是哑巴,到这里来就是想问清楚一些事情,他不能一直代表沉默。董成舔了舔嘴唇说:   “那个,”他由于紧张,竟然一时忘了自己该说些什么,“当年的事情,你到底知道是谁做的吗?”   唐木陈发现了站在后面那个沉默的男人,他伸直了脖子仔细看了他一眼。就这么几十秒的对视,把董成的冷汗都看出来了。郝建生为他捏了一把汗,有种立刻后悔带他过来的感觉。董成觉着天有点晕眩,但是他能面前站住脚,只是不能再直视唐木陈了,虽然镜片底下的眼睛什么都看不到,董成却觉得是煎熬。   唐木陈却脱下了鞋子,把塑胶筒鞋提到面前,开始慢慢穿起鞋子来。他的动作很慢,先脱一只鞋的袜子,把它卷成一团放进鞋子里,再慢慢用力塞进那只又脏又粗的塑胶筒鞋。他双手吃力地拿着筒鞋的鞋口,说话的时候都用尽了力气:“那个人啊,我说实话我真的不清楚了。我只是做了胆小鬼的傀儡,我天生怕死,这么多年了,就算你把真的罪犯放到我面前,我恐怕也没办法辨识出来了。我内心的痛苦,不仅仅是一次意外害死了她,而且还有可能害死了另一个人。你说一个人好端端的跑了,为什么又要回来认罪呢?”   第 28 章 外国友人(3)   郝建生依然以沉默表示他的愤怒。但是他们两个都知道,他指的是谁。董成只是低着头,再也不说话了。唐木陈换了一只脚,又开始用力的把他那只龌蹉,指甲壳里全是泥巴的脚塞进装满碎石头渣子的筒鞋里。他用力过度,脸也憋红了,但是他执拗的穿鞋方式,始终无法得到改善。   唐木陈穿好鞋后,反手揩了脸上的汗珠。他反倒痴痴笑起来说:“我说你们呀,大老远就来问我这个?我这儿也没有什么可以招待的,你们也看到了,我就是一个穷人家,连块肉都难得吃咧!要不现在我出去给你们割点红薯和四季豆,给你们做顿新鲜的?不过这四季豆好像还没有完全熟透,不过也是可以吃的季节了,你看嘛,四月都快过去了,五月份就开始热了。五月好呀, 山上的梨花、桃花都开遍了,现在可是绝佳欣赏的好机会,你们要不要来”   郝建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他只是不耐烦地看了唐木陈殷勤的脸,忍住了往他身上吐唾沫的愤怒。他头也没回的就走了,把董成一个人丢在那儿。唐木陈又转过头看着董成,他依然笑呵呵的样子,拿起旁边的锄头,准备出门了。董成只是看了他一眼,难过的转身离开了。   “你知道这叫什么?”郝建生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在车里发飙,“蛇行无声,奸计无形!”他用力拍了一下方向盘,吓得董成抓紧了扶手。“何武这小子是打好了算盘要跟我们斗。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但是他既然能够比我们快先一步,说明他是有计划的,我们也不要乱了阵脚。我就是想不通,他是如何让那个唐木陈回想起案件的,如果他真的驳回当年的证词,这可就要出大乱子了。”   董成却不慌心,看着一根一根飞逝的电线杆,他说:“何武不会这样做的,我的预感他不会这样做,他是个有头脑的人,即使是翻案,也不可能让我们拿到把柄。他肯定是有目的的,他这样做只是为了探究清楚,当年站在雨中的到底是我,还是我爸。”   “你这话什么意思?”郝建生不懂他说话,自然又生气起来,语气里尽是不耐烦。   “他是有备而来,既是为了女儿报仇,就要找到当年的凶手,他从开始就一直怀疑凶手是我,但是他没有证据。我爸在牢里死了,死无对证,只有从头开始调查。唐木陈只是他开始的第一步,为了弄清楚当年的案件,从你们局里调查不出来,只有自己动手。”   “何武这个狗娘养的杂种,他的优越感到底来自哪里?他的女儿既然死了就死了,都好几年的事情了,他何必现在才来算这笔账?我知道了,他离婚了,所以他人生没有目标了,只有找你报仇来了。”   董成笑着反驳他:“你以为他能这么简单就离婚?他离婚绝对跟他女儿扯不开关系,他之前和何小恬关系那么好,她的死对他就是一种打击,他精神上也随着何小恬的死一同死去了。他既然如此执念何小恬,他已经疯到入魔的状况了,他老婆都能从中脱离出来重新生活,但是何武不一样,何小恬就是另一个他,所以他疯了,自然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郝建生不赞同他的说法,但是不想回答什么,聚精会神开着车。他没有哪天比今天还要累,刚刚放松下来的肌肉依然有一种紧绷的感觉,他现在不能走神,只要乱想他则容易放空自己。董成只是随着车里的音乐慌张脑袋,他没有原来那么紧张了,只是神经依然难以放轻松,也许这是常年以来养成的,一遇到心事就心神不安的坏毛病吧。音乐让郝建生更加心烦意乱,再看到董成那副不上心的样子,他内心又燃上一股无名火。   他一把按掉音乐,“明天他们就要来了,你自己做好打算吧。”   “我告诉你,”董事突然严肃起来,他换表情的速度很快,让郝建生都适应不了,“他们从我这里得不到任何东西,即使要打官司,我无怨奉陪。”   “行了,你这些话我已经听了无数遍了,你能不能换个花样说说。这件事如果闹上法庭就麻烦了,会牵扯出很多事情的,你这不是让何武得逞了吗?”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我还是希望你把孩子留下来,她在新的环境我怕她不习惯。”董成说。   郝建生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他突然踩住油门紧急的拐了一个弯,又立马用另一只脚按住刹车。董成猝不及防的撞上了玻璃窗,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郝建生搬动了变速器,吉普车又像一头猛牛踏起灰尘来,但是车子始终致使只是发出轰隆隆的巨响。郝建生头上的汗水缜密地冒出来,他转过头看着董成,他眼神尖锐,犀利,他真情地问:“你怕死吗?”   董成显然被他这一出吓了一跳,虽然他尽量保持镇定,但是他全身发抖起来。董成看到他的眼睛里有把明亮的利刀,看到他头上渗出的汗珠,轻轻抿动了一下嘴巴说:“不怕。”但是他的心跳动的让他感觉这个世界都静止了。   “既然不怕死,那你就为了董事去死啊。”郝建生说这话的语气竟然平静得可怖,“你死了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知道她的秘密了,她活得多自在啊,你也不用自己养了。你还记得你把董事骗去医院采集DNA信息的时候吗,你若不是怕,为什么要我把那对夫妇阻拦着,你何必为了骗董事是复检,直接说明是来核对亲身父母信息不就可以了吗?你是怕,你什么都怕,但是你又爱逞能。”   “你错了,我这样做不是因为我怕,我们面对是八岁的一个孩子。她的内心是个未成熟的世界,我想给她的是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我不想带给她任何阴影。我不想她怨恨她的父母,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被抛弃的孩子,都是有原因的,正是这个原因我怕它会给董事带来人生的阴霾,至少在她短暂的幼年里,我想给她的,仅仅是快乐。”   董成趁他松懈躺在椅背上歇息的时候,把钥匙给抽出来,整个车变成了安静的骏马。郝建生没有理会他,只是闭着眼睛不说话。他思考的时候,沉默代替了大多数,这样也是为了能够平息内心的怒火。他太爱发火了,只有这样,他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性子。董成把钥匙甩在他身上,自 己拉开门下了车。郝建生听到车门被用力撞击的声音,他知道董成生气了。   董成走在空旷的荒野上,杂乱的头发被温热的初夏的风吹起来,他粗犷的脸庞尽是执拗,肃穆,鲁莽的气息。他双手握紧,迎着风的方向前进,衣服被吹得膨胀,吹出了他瘦弱的身躯。他尽然如此瘦了,曾经气派的他,一直是油头满面,大腹便便的模样,如今,瘦弱得像是病危的老头。他背后弯曲的脊梁骨,深深凸出每一个关节,让人看了觉得怜悯。雨点滴在他的头发上,衣服上,凉鞋上,渐渐模糊在阴雨朦胧里。   董事回到家的时候,董成已经在床上睡着了。但是今晚的他格外安静,没有一点呼噜声,董事笑着捉摸着他的鼻子,眼睛和嘴巴,董成只是翻了个身又继续睡。门外的桃花被雨点打落了,飘进屋里黏在墙上,屋外却是下起了桃花雨,和着稀泥点点,悄悄黯淡掉了优雅的枚红色。橘红色的灯照亮了狭隘的屋子,董事放着水,撩起袖子准备洗衣服。   董成被水流冲击声弄醒了,他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屋外暗黑的天色,他走到厕所,看到董事脸上的泡沫,他突然安心很多。他接了一杯水,没看到里面的黑色小虫,一口气都喝了下去。他坐在凳子上沉默了一会,会想到了郝建生说的那些话,头脑涨涨的。   顷刻,董成突然说:“董事你去睡吧,衣服我来洗。”   “爸爸你洗得干净么?我虽然不太有力气,但是我还是能够把衣服上每一处污渍都给清理得干干净净的。像爸爸那样粗心的人,恐怕是看不到我衣服上的油点的吧!”董事笑嘻嘻地回答。   “董事,你怨你爸爸这么没出息吗?”   董事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来,一直发出衣服摩擦打泡的声音,她说:“爸爸没出息又不是一天两天啦,你就等着董事变出息吧,以后肯定赚大钱养你!”说完她放下手中的衣服,探出脑袋说:“我今天还学英文啦,以后我还可以带你出国呢!”   董成露出笑容,那是专门鼓励给董事看的,他说:“好呀,我家的董事是真的懂事了呀!”   “你刚刚在睡觉,是sleep,羊是sheep,所以我就把你想成一头温柔的羊在睡觉,哈哈哈。”董事说着自己也笑了。   董成听着窗外大雨的声音,自己却感觉身处雨中一样孤独。董事像一朵发光的灯,太过耀眼,他无法接近。他不是魔术师,没办法对这个社会进行拆分又随意组合。大多数人在韬晦的罪行中,寻找可以出行的道路,但是想要救赎,必先作恶,一个没有罪恶之源的人,是有罪的人无法接触到的。可他现在竟然一点都不害怕了,董事的光,看起来就像一个太阳,一个站在光明之下的人,何来担忧找不到出路。   董成站起来说:“明天记得带伞啊,今天是陈柏奇和他妈妈送你回来的吧。”   “不是,他们把我送到干爹那儿就回去了,不然我现在还没吃完饭咧。倒是你,家里没什么吃的,几根丝瓜,一口袋土豆,还有几个鸡蛋,米都快没啦,想做稀饭都做不成。你现在饿吗,饿的话我就打伞去干爹那儿给你端碗粉过来吧。”董事把滑溜溜的小手洗干净,在空气中甩了甩,鼓起小脸蛋笑了。   “不用了,爸爸现在不饿,你早点睡觉吧,作业做完了吗?有没有不懂的,虽然爸爸很笨,但是小学的东西考不倒你爸爸的。”董成配合着董事一起笑了。   董事却已经拿起一把骨架生锈的紫色花伞,看了看暗黄色墙壁上的时钟,八点一刻,如果跑得快点的话能够赶在干爹关门之前回去。董成却没有拦住她,她像一个活泼的精灵,消失在迷茫的夜色中。董成站在门口看着她活泼的身影,想上扬的嘴角却被沉重的压力给打退了,脚下的泥巴和花瓣已经烂成了一滩稀泥,消融在静默的夜色里。   第 29 章 再现(1)   大概不知道过了多久,董成坐在狭小的空间里竟然觉得有些心慌。窗户已经被大打开,针尖般的细雨丝扎入他的皮肤,他丝毫没有感受。今夜的雨下得他反而便得燥热起来,他来回在屋子里踱步,但来回不到几步他便感到厌烦了,他没有电话,联系不上汤棋。他站在门口望着路口,除了几只被淋湿的夜猫跳过墙头,他看不到一个人经过。   他最后决定还是去一趟汤棋店里,走得及没带上一把伞,又是淋着雨跑过去。他特意观察了周围的人,没有一个矮小的雨伞下面是董事。他觉得事情不太妙,他跑起来,践踏起的泥水沾染了旁人的裙子,他被女人一个劲的咒骂。但是顾不得那么多了,尽管被当成疯子吧。   汤棋正看着中央台的《风雨梅家楼》,他抬着的腿踩在另一张椅子上,嘴里叼着牙签,脸上尽是傻笑。店里基本上没有客人了,雨天里的生意基本不好,就像电影上映总是要等好时机一样的。他又连续“呵呵”笑了两声,丝毫没有感受到董成的气息。   “董事呢?”董成突然兀的一声。   汤棋转过头看了他一样,没太在意,又继续盯着电视机笑起来说道:“她吃了饭就回家了,你这一身是到哪儿淋的,出门也不带把伞。我那里面有一把旧伞,你拿去用吧。快回去吧,别着凉了。”   董成把汤棋抓起来,这个阵势把他吓着了,董成只是瞪着发肿的眼睛问:“董事刚才没过来吗?”   汤棋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赶紧从董成的手中逃离出来,他说:“没有啊,这雨下得这么大,我晚上都没什么客人,董事晚上没回家吗?”   “她说给我带粉回来,结果半个小时过去了都还没回来。结果,是这样。”董成的心不知道是被紧张给吓坏了,已经没有规律的跳动起来。他湿透的衣服贴着他的肉体,但是他的知觉完全被神经麻痹了,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冲进雨里找董事。这雨却捉摸他似的,突然大起来。   他在大街上疯狂的跑着,路灯在他头上一盏盏划过,这种熟悉的感觉袭击他身上每个细胞。逃跑,他觉得自己在逃跑,没有目的的四处逃窜。就像当年黑夜带给他的恐惧,用逃跑来分散,这种感觉让他在奔跑中颤抖起来,差点跪在水泥板上。雨水使劲地冲刷着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打在人的皮肤上产生刺辣辣的通感,董成已经很难辨清眼前的事物。他跑上平安桥,望着底下黑暗起伏的河水,他头脑一阵晕眩。他抓紧了栏杆,艰难的继续往前。   他感受到了,这种上帝的惩罚,就是给他这个有罪的人定下的。就这么一瞬间,董事就在他眼前消失了,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若是真的连保护的能力都没有,他靠什么给董事安全感?眼前的幸福都是虚幻的,他也许从来都没有真正抓住过属于自己的那份快乐,从以前到现在,哪怕是金钱物质,还是精神思想,都是别人带给他的,直到董事,也是天降给予的,现在它要收回去了。从头来,他一直都是空。他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了,若是最后一点精神支柱也消失了,他和一个废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渐渐的,他心慌到呼吸紊乱,紧张到窒息。他跪在垃圾桶旁边,抓住自己的胸口,大口喘气,密集的雨水集中到他的鼻尖,几乎他快要受不了了。一想到失去董事的痛,他全身已经失去知觉了。他现在不能乱,他满满调理他的呼吸,清晰他的头脑。   汤棋从远处跑来了,他头发齐刷刷贴在他的脑门,看起来滑稽极了。他挥着手,在雨中大喊:“董成!你快回来!董事找到了,在医院呢!”   董成和汤棋像两只落汤鸡,踏着装满水的鞋子就乱窜进医院。拖着湿漉漉的,混乱的脚印,透露出他们茫无目的,深夜的医院,只有他们胶鞋吸水的踩踏声。医院里大多是醉汉和老人,即使是再无理的人,到了夜晚总归是安静的。但是董成听到自己骤然的心跳声,他的整个世界都是乱的。一个醉汉在急症室外面使劲敲着门,大喊着厕所在哪里,没有一个护士敢上去阻止他的吵闹声。他的手臂上尽是血淋淋的刀痕,通红的脸和不清醒的神志,看得出他已经醉到失去意识。他拉住过往的董成,翻着白眼问他厕所在哪里。董成被这突然的醉汉吓了一跳,先是闻到他嘴里浓厚的酒味,再是身上一股汗臭味。他随意指了一个方向打发了他。醉汉走后,安静了很多,一个护士从急症室的门口探出脑袋看看情况,董成瞄到了里面躺着的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他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的自己。他从急症室经过的一秒钟,却像放慢了电影情节,看到自己曾经惹是生非的那些年。但是他不是躺在里面的人,他往往是先重伤别人,他的夜晚不是在警局就是在医院里度过的。   他恍惚了一下,全身打了一个激灵。人总是要面对曾经的自己,才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活得到底如何。哪怕是枉然的一生,颓废的一生,还是虚度的一生,只有回过头开才能看清楚。我们活在当下总是会被现实蒙蔽双眼,他万万庆幸自己已经从青春的无知中脱离出来。但是,越往前走他心情越沉重,董事竟然在短短三十分钟就进了医院。   在手术室看到了郝建生,他一副强打精神的模样,眼神却透露了他的疲惫。血丝像蜘蛛网爬满了他的眼睛,他只是看了一眼落魄的两人,又继续低下头。   “怎么回事?”董成等不及地问。   汤棋在一边解释:“我打电话给郝警官报警,想让他帮忙。结果他说不用了,刚刚有人报警把董事送进医院了。”   “她为什么会进医院?是不是何武?”   郝建生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来,他说:“不清楚,但是从现场看是一起车祸,报案人说车子把人撞了久立马开走了。这件事已经惊动警方了,我能做的只能到这里,更多的情况只有等警方勘察出来再说。”   “车祸?”董事惊呼,“她去汤棋那里,连马路都没有,怎么会有车祸?”   “不清楚,事发在同桑路,离汤棋的米粉的还是有些距离的。”   “同桑路?”   汤棋惊恐地想起什么,缓慢地说:“当年事发现场?”   郝建生轻蔑地笑道:“这种人,只会用卑鄙的手法。”   董成无法理解董事为什么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他身子一软靠着郝建生坐下来,双手捂住脸,让自己保持镇定的头脑去思考原因。但他感受到那扇冰冷的门带来的强大气息,心慌到无法自己。汤棋看着红色的灯牌亮着,他问:“董事进去多久了?情况怎么样?”   “大概也有个十几分钟了,我们只有祈祷她能渡劫吧。听护士说她在救护车上还有微弱的意识。那孩子命大,福气多,不会这么轻易就过去了。”郝建生也感觉累了,言语里尽是无助。   “你说,孩子怎么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汤棋问。   他自己又回答道:“该不会是他一直埋伏在这附近,专门找机会等着孩子出来吧?可是他是怎样让董事上车,又让她在同桑路下车被撞的呢?”   有警察过来了,他带着警帽露出精致狭小的脸庞,他的裤腿和衣服也被淋湿了一些,手中拿着报告过来找郝警官。他对郝建生行了个礼,把文件递给了他说:“在附近发现了肇事车辆,白色的大众,无牌,是最近才从二手市场淘回来的。车子停在靠近淮口高速的地方,车里采集的信息基本和何武吻合,看来这是一起故意伤人案。”   郝建生没有看文件,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问:“车内有没有搏斗的痕迹?”   年轻人摇摇头,“车内没有任何物品,只有一包烟,副驾驶的鞋印和董事的鞋印一致,但是车内没有挣扎的痕迹。”   郝建生示意他先离开,汤棋急着把文件抢过来翻看了两遍,他想不通,为什么董事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就跟着何武上车了,难道她不害怕吗?汤棋现在恨透了那个何武,如果一个人心里不是变态到了极点,怎么会对一个未成年女童做出如此心狠手辣的事来。现在的董事躺在里面还不知道生死,他现在在外面就已经感觉痛苦到了极点。丧尽天良的人总是可以活得心安理得,偷来的安心,活得苟且。   董成突然眼前一黑,支撑的双手从脸上滑过,他体力不支地倒在了地上。在黑暗中他能感受到无形的力量一直在鞭打着他的神经,即使是昏厥中他的痛苦丝毫不减。他看到了董事穿开裆裤的模样,水灵灵的眼睛装满了稚嫩,她爬在凉席上,第一次喊了爸爸。他又看到了当年喜好穿夏威夷衬衫的自己,手中拿着匕首,在医院里挥舞着,步履紊乱地倒下。不堪入目的事变成暗黑色了,他想,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窗户透出的亮光强烈刺痛了他的双眼,他遮着眼睛撑着身子坐起来。他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简易折叠的病床上,撑着的那只手感觉到一丝刺痛,他看到他的血已经倒流进输液管里。他头脑清醒了,拔掉了输液管赶紧起了身,走出急症室他左右看不到熟悉的人,医院已经挤满了表情忧虑的患者。他捂住被拔掉针管的手背,想要找到董事,但是没有再一个病床上看到他心爱的女儿,他越走越慌,嘴巴里开始喊起来:“董事!董事!”   周围的人都避开了他,大家都害怕医院里的疯子。他找不到人,脑子又开始乱起来,他抓住一个白袍医生问:“医生,你知道昨天送进来的一个女生,她去哪儿吗?她叫董事,昨天夜里送来的,你知道到她在哪吗,医生?”   医生的态度十分和蔼,他轻抚着患者,他只是个实习医生,还没上过手术台,但是显然他是了解情况的。他看得出来董成很紧张,他说:“昨天那个女童移到重症监护室观察去了,在住院部七楼。你的手还在滴血,”他从口袋里拿出医用纱布递给他,“用这个按一下就好。”   董成来不及说谢谢,拿走纱布就赶紧离开。电梯处人太多,大多数都是家属拿着饭盒来看望亲人,或者一两个刚刚下班的护士在一旁闲聊着。一共四个电梯,每个电梯都在不同楼层迟迟不肯下来。他丝毫没有怀疑,踏着沉重的步伐一口气跑上了七楼。儿童病房里大多数都是小孩子,家长们也都是最疲惫的,三三两两在过道的病床上睡着了。董成喘着气,汤棋看到了董成,他先是惊奇,再是安慰着他说:“没事了没事了,董事在监护室里观察呢,情况好的话,明天就可以转出到普通病房了。”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他看到ICU这几个字,骨头都软了。他泛白的口唇,再加上焦黄的脸色,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时光碾碎了好几十岁。他站在门口想要看什么,但是完全封闭的大门除了传来凉气以外,他什么都看不到。他木愣愣地看着ICU门口上的注意事项,盯了好久,直到汤棋跟他说话他才回过神来。他说:“你昨晚真是吓死我们了,你一个大老爷们突然就倒下了,我倒不说,知道你是性子急出来的,可把郝建生那家伙的魂都吓没了。他还以为你要死了,在医院发疯呢,大半夜的一下子倒了两个人,换谁都受不了。”   第 30 章 再现(2)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董事转过身来,用一种感谢的笑回应他。   汤棋说:“他昨晚也是一宿没睡呢,董事推出来后我俩就在上面守着,后来他就让我在这里等着,他自己去看你了,天一亮他就去上班了。昨晚那费用都是他掏钱出的,我身上没带钱,我那傻婆娘除了给我带了两套换洗衣服就没了,昨晚给你换衣服也是花了我们好大的力气才给你收拾好。别看他以前是那么瘠人肥己,小里小气的老狐狸,大方起来还挺男人。”他开着玩笑,自己还笑起来,他想逗逗董成,在金钱方面他不想让董成担心。   董成却不知道说什么,他紧闭着嘴巴,脑子还想着上次的医药费还没还完,这次又欠下了一大笔帐。他不知道这样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可是这是他没有办法的出路,如果没有人帮,他就真的走投无路了,如果这个时候还是固执己见像个顽固的老头,恐怕董事真的在渐渐离开他了。   “董事有你这样的干爹,她一定会非常感谢并且珍惜你的。我真的非常感谢你们如此好心,但是我真的很害怕,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不是错了,董事到今天都是因为我造成的,我不仅没能保护她的周全,还差点让她丢了性命,两次。这次没死,还有下次,下次没死,还有下下次,这个事情没有个头。”   汤棋打住了他,“说到这里就够了,这件事谁是受害者?不是你,不要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搞得自己多委屈那样的。你说谁有错?我有错!如果那天我还是像平常一样让董事打包一份回去,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但是我想着可能你去郝建生那儿已经吃了,就没有让董事再捎一份回去。这件事别这么早就灰心,你既然当了董事的爸爸,这个责任就要负到周全,你岂能让别人占了便宜?这些年谁不知道你是董事的爸爸,南街,北根,大家都愿意把东西拿到你那儿修,就是因为信任你,如果你连这点信任都担当不起,董事还有谁可以依靠?”   董成叹着气蹲在一边说:“你可以这样说,但是我不这么想。我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决定了,这恐怕就是报应吧,我身上有着何小恬的冤魂,这是她爸喊来的,我拒不得。但是我并不想失去董事,至少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我不会离开她,她是我的支柱,我更无法失去她。你看她在里面躺着,我希望她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我,我希望我的眼泪不要滴在他的伤痕上。”   “总之,董事在里面好得很,没人敢再害她。这里是医院,我相信他不会无法无天的再次做尽恶事,再加上他做到如此地步,他被郝建生缉拿的日子也不远了。”汤棋原本想抽烟,看到周围的孩子嘻哈的蹦跳,他又只好把烟收起来,“你别想太多啦,孩子昨天出来的时候我看了,除了脸上有点擦伤…,但是不至于毁容的,她会好起来的。主要是你,身子肯定着凉了,不然也不会那么虚,我先回去给你们准备点东西,你好好在这里待着,这样董事醒来第一个也能看你。”   汤棋没等董事回应,他自己首先就背过身子走了。走廊上的孩子有十几岁的,也有正在襁褓中的,有个男孩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不知道是姐姐还是妈妈的裙子,双手提着裆部的位置,生怕衣服硌着刚刚割过的□□,走路像是膝盖没有关节,像个移动缓慢的机器人,汤棋小心绕过他,怕是碰疼了他。虽然是住院部,但是这里的气氛往往是最欢乐的,孩子们都还未认识到生与死之间的那堵墙。   但是董事遇到了,汤棋站在电梯里想。她正面对着一幢无形的透明的界限,若是因为天真无知的残念跨过这堵墙,那么她真的就和董成阴阳两隔了。他赶紧摇摇头,医生说了,在ICU里观察24小时,如果能够醒过来才算暂时度过危险,但是手术很成功,左脚踝骨折以及内脏出血都已经得到了控制,醒过来的意志就完全靠自己了。汤棋能做的也只有祈求,他得赶快回家给董成收拾点东西,拿昨天晚上让孔春煲好的粥,如果孩子不能吃,起码还能让董成填饱肚子,大人和小孩,不能同时都病了。   郝建生顶着炽烈的白光,一点困意也没有,他站在废弃的白色大众车面前,观察着案发现场车胎印记和这辆车的印记进行勘察,对比。被警戒线拦着的地方围满了好奇的观众,他还好奇,这样一个荒无人烟的郊区,原来还是有这么多居民的。他把文件阖上,用白色手套拍拍打打车上的零件,并没有发现什么其他的线索。   “你说他为什么要把车开这么远?”郝建生问旁边一个做记录的警察。   青年被问得猝不及防,他说:“为了逃跑吧?”   “若是逃跑,为什么不丢了车跑?”   “也许是他当时太慌乱了,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就把车丢在这儿了。”   “那他为什么要往这儿开?”郝建生看着旁边的河岸,“一个会在自己的逃跑路上丢弃自己的作案工具吗?”   青年不经世故,涉世太少,他顺着郝建生的方向看,试探地说:“也许他是想游过去?”他觉得自己肯定是说错了,整个脸都低下来。   郝建生又看向另一边的河岸,他觉得不是这么简单的,但是他也说不出那里有问题。这里是长江支流,到处都是河岸,他把车开到这个地方来,肯定是有目的的。何武已不是当初那个何武了,任何把戏在他手里,都是精心雕琢过的,这盘游戏如果要下,只有硬碰硬。现场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何武,所有指纹和细节,完完全全让他成为众矢之的。一个什么证据都不销毁的人,若不是抱着必死的心态,恐怕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的。所以他不能够按照正常的侦查程序来走,这辆车绝对不是突破口,他这样做,确实在把他们往正确的方向上引,但是肯定绕不到何武身上去的。他突然想到什么,把何武的照片从年轻人的手里夺过来,他走到人群边界上,举着白纸上印着的黑色照片,他说:   “你们附近有人见过这个人吗?”   周围的人看了两眼,便开始议论起来:   “我们都是打工的,这样的人就算见了也不认识。”   “好像没有见过,没见过哪个打工的长这么胖。”   “照片太黑啦,看起来和奥美以前的设计顾问长很像呐,但是没这么胖的。”   白洪俞在人群中看到何武的照片,看了看自己衣服上奥美的工衣,马上撤离了人群。他边走边脱下衣服,心里却慌得发虚。他可不能就这别人逮住了,他是藏不住秘密的,所以在被发现之前他只有充耳不闻,他知道何武肯定闯事了,那辆白得发亮的大众车,就是他亲自给他选的,如果他知道何武就用来杀人的,那他肯定不会收下这样的黑钱。好在这辆车的车牌被何武给卸下来,所以暂时还查不到是谁购买的。但是,如果一旦查到奥美来,他肯定是会被喊去问话的。   郝建生自然知道奥美是何武曾经工作的地方,只是他不知道何武为什么要回到原来工作的地方,他也许就躲在这个曾经带给他荣耀的地方。不出一会,白洪俞前脚一进厂门,郝建生后脚就踏了进来。   郝建生端起白洪俞给他泡的洋甘菊,他觉得味道太甜了,水又太烫了,反倒让他觉得有些瞌睡。他晃了晃脑袋,现实又让他回到了清醒,他看到办公室里的时钟已经指到下午三点了。他问:“你们这厂开得挺久了,生意还挺好的。我看周围的厂几乎都是闭门不开的,是生意不好还是没到上班时间?我是一直挺弄不懂你们这些打工的作息时间的,看着开了吧,其实机器一点声音都没有,以为没有生意吧,实则之在里面偷偷摸摸搞加工。不过我还是要先说正事,我就开门见山了啊,毕竟事情还挺紧急的。我这次来,就是想问问你们厂里之前请的那个美术指导顾问,你还认识他吗,他叫何武。”   “何武?”白洪俞思考了一会,他看着郝建生说:“是有点印象,不过他都离开好多年了吧,这突然间的是什么事?我还以为使我们工厂做了什么违法的事呢,我们工厂都是正规加工,绝不会做三无产品的。您需要检查许可证吗?我还可以给您找找。”   郝建生伸出手拦住他,“不用不用,我又不是质检局的,就算查出问题了,我也管不了。何武杀人未遂,虽然是未遂,但是还不知道人死没有,在医院里躺着的。一个八岁的小姑娘,昨夜被何武开的白色大众车所撞,情况不是很好,现在我们只找到他的物证,还不知道他具体在哪儿。如果你知道情况,请一定要给告诉警方,这是命案,想必你也不想惹麻烦。”   又是惹麻烦,白洪俞想,他最讨厌的就是惹麻烦了。他打心底就已经在嘲讽郝建生了,一个没有办事能力的孬警察,假惺惺戴着警帽信誓旦旦说着为人们服务,却连一个被通缉了好几个星期的罪犯都捉拿不下。他摆出阿谀奉承的脸说:“他回来了呀?我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这一说就给我说他杀人的事,我可接受不了啊,他当年是个多么可行的小伙子,我当时就是他的跟班啊。如果真的是他犯下了杀人的滔天大罪,也请你们做警察的抓住他,一个生命也不能这样随心随欲被摆布的啊。可怜的何武,我还想和他见见面,恐怕这是再也见不到了吧?”   “见不到?你想见他可不是难事。”郝建生用奇怪的语气说,他看到白洪俞抖动了一下,也看到白洪俞偷瞄的眼神,“你这样说我就觉得奇怪了,一个多年未见的人,难道你都不怀疑一下他杀人的事情?你既然知道他是正直的人,又如何会做这样丧尽天良的事呢?”   白洪俞赶紧解释道:“我多年未见他,我怎知道他现在是怎样一个人?他当年是风度翩翩,气宇非凡,但是我们毕竟不是深交,我未尝可知他如今的变化。一个人在不同的环境下可是会变的,谁知道他是不是受了嗔毒而改变了性子呢?人的变化不可推测啊,警官你难道知道今天的我就是十几年前的我吗?”   “你说这么多又什么用,我不想了解你和何武的为人,我只想知道他在哪里。我也不是很想为难你,”郝建生端起茶杯闻了两下继续喝着,“何武有什么习惯吗?”   “这个我是不知道的,你问了我也算是白问,我现在连他的联系方式都不清楚,能提供你们的真没有多少。”   郝建生从包里拿出笔和纸,草草写下什么递给他:“有什么线索打这个电话,我们会随时给你保持联系的。”他把本子放进内包里,站起来和白洪俞道了别。打开门,外面的工人一下子让出路来,郝建生仔细看了两圈,理了理警帽就走了。   白洪俞对他们挥挥手,“赶紧散了散了,车间没忙活够是不是?”   他看着厂门外的警车都走了,他才放下心来。夜间,他连电筒都没带,就踩着黑夜的影子去看何武。他不知道何武是否还在那个地方,毕竟做了这种事,没人能够心安理得的吃饭拉屎。为了谨防有人跟踪,他还故意在蓬蒿里绕了十几个圈子,出来后确定没听到里面有声音他才放心离开。他偷偷爬上工厂的墙上,贴在玻璃窗上看里面是否有亮灯。他突然有点后悔来这里了,明明在之前就说好再也不来这个地方的,不想摊上什么歪门邪道的祸害来,但是到这里来也是为了确保自身安全,如果他真的不在了,那么白洪俞是真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 31 章 再现(3)   周围的夜色安静得很,蟋蟀和蝼蛄在野草丛里竞相释放歌喉,他听不到一点发电机的声音。直到他看不出什么来,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何武敲了一下他的背后,差点把白洪俞吓到尿了裤子。他的灵魂都被吓出一半,还好被何武拉了回来。   “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何武啃着甘蔗说。   白洪俞看着他邋遢地把渣随意吐在地上,丝毫不上心的样子,他反倒急起来:“你怎么还这么悠闲呢?你不知道警察在找你吗?”   “找我?他们从一开始就在找我。”   “你杀人啦,还逃逸!你就不后怕?”   何武继续啃着甘蔗,舌头已经摸出水泡来,他尝到嘴里的血腥味。“我就是杀人也逃不了,你看我怕吗,你看我这不是去买甘蔗了吗。”   白洪俞拉着他,让他放低声音,他自己反倒惊吓出一身冷汗:“你怎么还这么淡定?你就不怕我带警察来?”   何武眼睛一亮,“我知道你不敢带警察来,这车子还丢在外面,你恐怕也不想这么早就被找到吧?我也不怕被警察抓到,但是现在不是时候,我的目的不是杀人,她死了,我反而达不到目的了。我不会让她死,但是我会让她生不如死。但是我的目标根不是她,她只是我的一颗小棋子,她是所有布局中最重要的致命棋。”   白洪俞压低着声音跟他嘶吼着:“你到底想干什么?杀人未遂你知道有多严重吗?更何况,她现在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万一死了你的罪责更重!我要是知道你拿车子是来杀人的,我根本就不会帮你趟这浑水,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和一个孩子过不去,你知道你有多幼稚吗!”   “幼稚?”何武惊叹地重复他的话,“我说了我不会杀她,如果她真的死了,我只能说抱歉,真的很抱歉,但是我丝毫不会心疼!我要董成死,我只不过在为我的女儿报仇,她的女儿如果死了就正好在阴间陪我的女儿。但是我说过,我她只不过是一颗棋子,我要他同样跟我尝受一下失去女儿的痛苦,我要让他知道,一个人灵魂的重量,到底会不会把人压到窒息。”   白洪俞听出他话中意思,但是他还是不理解何武的做法。他放开何武,往后退了两步想要和他保持距离,但是他的步子太沉重,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移动没有。何武的甘蔗已经吃完了,但是吐出来的渣子被鲜血染红,在浓厚的黑夜里,黑得不成样子。他看不清何武的脸,他只在一片昏暗中想象着何武的表情,他想何武的嘴巴一定也是被血玷污成黑色了。白洪俞很无助,他不知道该如何做,这个时候,他已经和何武在一条船了。   “你放心,”何武的眼睛在黑夜里竟然可以看透一切,“只要你不暴露我的位置,我绝对不会透露你的一分信息,你的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车子的事情,我自己承担。我只需要你保持沉默,你不用担心我,就算他们逮不到我,我办到这件事之后,我自己都会走向监狱的大门的。算我求你,你别管这件事,为了你好,也为了我女儿。”   白洪俞听到他口气的温柔,自己竟然无力反驳。他几年前见过何武的女儿,但是他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他确实有个女儿。他自己也有女儿,虽然体会不到丧女之痛,但是他能够体会做父亲的,对女儿的那份爱。铁血柔情泪,只为女儿流。他知道何武那份爱的重量,已经不是用时间可以来衡量的,感情酝酿至深的地步,不疯也狂。   “你走吧。你不知道我回来过,永远都不知道。”何武转过身,朝工厂里面走去。他在铁桶里点起了火,在红色的火焰的跳动中,他从包里取出什么东西,扔了进去。   汤棋给董成打包了几件衣服,在走之前还把放在电视上的故事书也给带上了,想着万一董事醒来可以听听故事缓解疼痛的压力。但是他知道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董事的父母已经要闹到医院去了,郝建生是拦不住的,他也知道自己早就拦不住,便答应董事醒了后再通知他们。汤圣英本来非要跟着来医院,还和汤棋在家里大吵了一架,但是不想让董事身世以及最近发生的事打扰他的考试,快到五月的尾巴了,天气已经开始闷起来。   汤圣英最后是夺门而出,他不理解的事情,太多了。等到汤棋带着饭盒赶到医院的时候,董成蹲在角落打瞌睡,他没有喊醒他,只是把东西轻放在旁边,默默陪着他。他双手交叉贴在墙壁在陪着董成一起等,看着来往的人,又想起了上次董事住院的情景。他换了一只腿支撑,却不小心碰到了董成,他灼热的皮肤碰到了汤棋的小腿,汤棋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赶紧蹲下来摸了摸董成,他碰到董成的手臂就立马弹开了,他摇着董成大喊:   “你是不是发烧了,怎么全身都那么烫?”   董成被他突如其来的呵斥声给吓醒了,他迷糊着眼睛,通红的脸看着汤棋着急的样子,他笑着说:“没有发烧,可能就是太热了。”   “不可能!”汤棋大喊着,走廊上的人都看着他,“你绝对是发烧了,你昨天就晕倒了,今 天没有继续输液吧?你快去输液,你不要把身子给我拖垮了,两个人我哪里照顾得起!”   “你太小看了我,”董成站起来,但是充血立马模糊了他的双眼,他晃着身子等了半天,才恢复眼前的光亮,他又继续说:“我身子恐怕还没有虚到那种程度。”   “肯定是昨夜的雨给淋了,”他又摸摸董成的额头,“你这恐怕有40度了不成?不行,赶紧给我吃药去,这里我来守,你给你把董事看得好好的,她出来了我第一个跑去找你。”   这个时候监护室的门打开了,一个穿着粉红色拖鞋的护士带着粉红色镜框站在门口,看着董成说:“你们是董事的家人吧?”   两人都急慌慌的走上去说道:“是的,我是。”   护士推了推眼镜说:“董事情况不太好,恐怕还要在监护室里观察一天。”   董成急忙说:“情况不太好指的什么情况?”汤棋在一旁也符合着点头。   “说实话吧,情况很不乐观,如果持续昏睡不醒下去的话,恐怕会成为植物人。”护士说话很直白,她脸上早已经没有当年对面这样情况难以启齿的羞涩了,即使再悲痛欲绝的情况在她那里都显得如此冷淡。生命的喜会传播得让欢喜,生命的死却同样让人变得麻木。   郝建生拿到检测报告后,立马想通了一件事。车子已经从案发现场拖回了车管所,他赶紧戴上白手套,重新对车子进行了里里外外的侦查。车子虽然不新,但是车内却整洁得像是重新装修过的,连基本的纸巾和□□都没有。他坐在董事坐过的副驾驶上,闭上眼睛,回想整个事件发生的种种可能性。脚垫上的脚印清晰,但是还是有重叠的痕迹,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他看到恩氟烷三个字就知道了结果。   他打电话给汤棋:“车辆勘察结果出来了,你的女儿是被麻醉迷晕后带走的。”   第 32 章 亲人相见(1)   董成看着郝建生带来的两个人,他其实已经认识了,虽然不是面部上的相识,但是在心底他早就知道这两个人的目的。即使没有特地的介绍,光是看女人脸上的嘴巴,就和董事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夜色朦胧,早已经高高挂起的月亮也被缭绕的黑纱给遮了半边,窗外枝头的乌鸦,偶尔立足叽喳两声,扑扇着翅膀又飞走了。   董成不知道说什么,就索性在一边保持沉默,郝建生背对着所有人把手夹在腋窝底下,另一只手撑着头看着走廊尽头的白炽灯。汤棋反而挡在董成前面,用虎视眈眈的眼睛看着那对夫妻,他的眼睛传达了敌意。   “说吧,你们来干什么。”汤棋首先开口了。   那个女人乜斜着眼睛打量了说话的人,她身体精瘦,□□扁平,眼睛肿成了内双,双下巴却十分突出。她拉着旁边男人的手,想要在他身上寻找一种安全感。男人身材好像比女人还瘦,但是高出女人一个班脑袋,驼着的背透出他像鞭子一样的脊背,看起来骇人又突兀。男人的眼泡很深,好像是许久都未合眼。   女人叫林易,十年前和他男人来成都打工,但是开始几年都没赚到钱,在工地上被欠了两次工钱,落魄的时候两人每天只吃一个馒头。男人叫宋金宝,现在成都开了一家茶馆,生意起步的时候,把借来开茶馆的钱都还完了,现在就坐着尽赚。几个月前他还做收购了茶馆旁边的店铺,就算是收房租为收入,他们的日子还是悠然的。   汤棋不等他们开口,用十分不耐烦的口气说:“行行行,你们也别说了,你们能说出个什么来?我们还不知道你们是谁,我们不是傻子。现在董事在里面生命垂危,你们别想从我们这里拿走一根头发丝。”   林易眼睛微微有些红润,她只是轻声说:“孩子是我的,凭什么不准我们看。你看看你们做的什么事吧,你觉得我还放心把孩子留给你们吗?”   林易的语气很倔强,但是汤棋更不会让输:“一个做得出抛弃的人,有什么理由跟我讨论伤害这件事?”   郝建生知道不能再说下去了,医院是一个需要保持安静的地方,这里的□□味已经很浓厚了,大家随时都会因为一句不中听的话吵起来,他拦住汤棋说:“好了,不要说了,董事现在才是最重要的,刚刚医生被召集进去了,看来情况不是很好,大家都安静点吧。”   “是啊,现在争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们还是安静的等着医生出来吧。”董成对汤棋点点头,他继续趴在监护室门口看着。   医生出来了,脸上是工作了一天后的疲惫,他取掉口罩说:“哪位是董事的父亲?”   “我是!”   董成立马答应。   “我也是。”宋金宝怯懦的说。   汤棋怒指他:“你这个孬种说什么呢?”他又反过来指着自己,眼睛已经是湿润着,“在这里只有我才能勉强是他的第二个爸爸,你是她哪个爸爸?”   宋金宝看着汤棋愤怒的样子,嘴角发着颤抖,起伏的胸口在努力抑制情绪。他知趣地往后退了一步,握紧了妻子的手,但是他不是无力反驳,只是他做还做不到,承认一个陌生孩子为自己的女儿,这种生疏感,让他望而却步。   医生不了情他们的情况,看着三四个大男人都争着做一个孩子的父亲,他自己也捉摸不清出。汤棋红着眼眶,突然伸出手挡住宋金宝夫妇,替董成把他不敢说的,不想说的全部都说出来了:   “你们乘人之危算什么能耐?在一个未有任何保护能力的婴儿面前,你们用行动证明了你们的懦弱!起码,在任何危难关头,董成从来都没有抛弃过这个孩子。你们不能给的,他全部给了,你们能给的,他拼了命都会给,他现在是个不要命的人,你们比得上他吗?你们为了自己生活,而践踏别人的生活,你们活着不内疚吗?甩手把孩子丢给别人帮你们养大了,现在又如同饿狼一般要回自己的孩子,你们和杜鹃鸟有什么区别?他在最艰难的时候,把董事养成自己的孩子,你们谁来换给他这段岁月?他为了董事,没有结婚,甚至没有自己的孩子,他的人生,只有董事,你们人生,起码还有更多的东西。既然选择了抛弃,就要把后路全部给斩断,就算不想着董成的生活,你们想过董事能接受这件事吗?这八年来,我和董成一直瞒着董事是被收养的事实,是因为我们想给她一个没有忧愁的童年,希望她不要被自己身世给羁绊着,更希望的是,不要怨恨自己的亲身父母,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是被抛弃的,她就没有理由恨你们。但是你们呢,平白无故的跑进别人生活里,就是想留给董事一个凄惨,孤独的童年吗?她现在这样,我承认,是我们的错,但是即使是错,也不应该让他们承担这样的痛苦。”   大家都相继沉默了一会,郝建生头痛到精神衰弱,是在不想再多说一句话。董成低着头,尽量让自己看起像个文明人,他想在董事亲身父母面前留下给好印象。宋金宝夫妇相偎在一起,林易已经哭得眼泪成珍珠串子了。医生实在是无奈,他又问了一遍:“谁是董事的父亲?孩子已经有点意识了,她要见父亲。”   这次没有一个人回答,董成直接冲进了病房。医生见没有人反对,他回房把门关上,护士把董成抓住,给他套上鞋套和口罩,给他做全面的消毒。但是董成已经按耐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从玻璃窗里看到董事微弱的躺在宽大的病床上,管子布满全身。在护士给他戴帽子的时候,医生在旁边叮嘱说:“病人情况已经比之前好多了,但是身体很虚弱,你们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孩子需要休息。”   进到监护室里,董成反而走不动了,他害怕。周围的冷空气吹到他脖子里,冰冷的地板和墙壁让他绝得无助,想要逃跑,但是他的最后一丝理智还继续拖着他往前走。他看到董事虚弱的眼睛半睁着,左腮被划伤,脖子的淋巴肿大,身上没有穿衣服,白色的被子像棉花糖裹紧了她,管子像蔓延出来的血管,通往了不同的地方。   董事眼角流出泪来。   但是她无法哭出来,胸口的抽噎会让她痛处遍满全身。她微微张开嘴巴,想要极力吸气来保持自己胸腔顺畅。董成擤着鼻子,把眼泪往肚子里吞,不善于表达的他,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走上前去,不敢碰她,就算是手,他也怕上面插满了针管,只是轻轻俯下身子,避开她的眼睛,可是又无法避免身上的伤口。他的心在跟着抽搐,嘴巴几乎无法闭上。   “别哭啊,爸爸在这儿呢。”   董成不敢断句,怕眼泪丢在被子上。   “你听爸爸说,别害怕啊,爸爸,一直都在,你需要爸爸,爸爸就一直在。”董成擤着鼻子,用另一只手赶快擦掉即将掉落的眼泪,“没事的,爸爸就一直在外面,从昨天…到今天,爸爸一步都没有离开过你,董事…”   “爸爸…”董事艰难地开口,“我怕…”她基本上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用喉咙发出简单的音节来。但是董成听得明白,就算是她不说话,他在心里也能完全感应得到。董成鼓起勇气,看着女儿的眼睛,眼睫毛已经被泪水浸湿了,眼皮半睑着却努力想要支撑开来,他看到世界上最坚强的眼睛。   他看着女儿的眼睛,晶莹的泪光依然不停的掉落,但是他轻抚开她的泪痕。董事感受到董成的体温,瞬间感觉自己心灵已经被治愈了一大半,她累了,合着眼睛表示笑了。董成终于忍不住溢出成年男人的眼泪,他咬着自己的手,尽量减少自己的哽咽声。护士进来让董成赶快出去了,病人体力已经透支了,她需要长时间的休息。   医生告诉董成以及外面的人,只要孩子醒过来,一切都在往正常的轨迹上走,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左腿脚踝骨折,但是修养三个月肯定会好;内脏出血,但是各项指标都保持在正常的水平;脑震荡不严重,脑部没有淤血。医生对董成道喜,这孩子是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汤圣英在教室里基本上什么都看不进去,英语卷子上早已经填满了答案,潦草的字迹表现了他的心情。头顶上的风扇和窗外的蝉声相映成趣,周六的下午,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心情复习,等着夕阳的铃声打响,交了卷就可以解脱一周的疲惫。汤圣英把卷子平摊着,任由周围的人伸出脑袋瞄着。   下课铃一打,汤圣英就把卷子甩给了班长,自己提着背包就从教室后面走了。他抓了抓头发,疲惫让他觉得困倦,教室的人都陆陆续续出来,挤满了楼梯,走廊,校门口。他踩上单车,把干瘪的书包放进篮子里,推着单车在人群中走着。   他看到躲在杨黄树后面,露出脏兮兮的额头和圆溜溜的眼睛的陈柏奇。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汤圣英问他。   “我想问,董事在哪里?”陈柏奇不好意地躲在树后面,“她已经很多天没有来上课了,家里也没人,是不是又出事了?”   汤圣英把他载到公园里,给他买了一瓶饮料,靠着他身边坐下来。陈柏奇看见他喝了一口后,才放心打开饮料。公园里的鸽子到处都是,黑白色的,眼睛和黑珠子那样明亮,羽翼紧密的排列在一起。汤圣英观察着这个小胖子,他头发被汗水打湿了,衣服像是刚从泥地里滚出来的样子。   “你怎么不回家?”   陈柏奇用手揩了揩头发上的汗水,“我在附近的地方玩,别的小朋友都回家了,我想来看看能不能碰到你。”   “可是,我了解的不多,我爸不告诉我。”   “她肯定是又出事了吧,我问我妈妈,她也不告诉我。”   “她出车祸了,我只知道她在医院。”   “医院?”陈柏奇大喊出来,“我还以她又生病了。”   “你想去看她吗?”   陈柏奇点点头,汤圣英看着透亮的夕阳,和平鸽在脚边啄食,扑扇着翅膀煽动起地面上的灰层。远方的太阳,像被煮得半熟的胆黄一样的颜色,浸染了周围的云烟。汤棋一点也不嫌弃地摸着陈柏奇的头发,温柔地说:“天色已经晚了,你不回家妈妈会着急的。”   汤圣英决定现在立马去医院。把陈柏奇送回家后,他立马踩着脚踏车奔向了金堂县医院。身旁的夕阳变成了金黄色,他的身影被吞噬在黑暗里,只见他的衣服被风隆起,头发潇洒向后仰。他穿过平安桥,兰心街,子橘街,天龙大道,甚至差点撞上刚刚消失的绿灯。   他从医院门口跑进去,直接穿到后面的住院部,他和父亲插肩而过。   第 33 章 亲人认亲(2)   汤棋和宋金宝夫妇在楼下的乘凉亭里谈话。   “算我拜托你们,现在,只是现在不要出现。董成很难熬过,大家都很难受,就当做体谅孩子的感受吧。”汤棋撑着石桌,语气里只剩下恳求。   宋金宝双手交叉在胸前,“不是我们着急,我们根本也不急着一时,我们是不放心。她是我的女儿,再狠心我也只想让她过得好,过得幸福。但是,你看这种情况,我们那里放心得了?”   汤棋急了,“怎么,他还对你们女儿不好?你们就不怕被女儿知道自己是被你们抛弃的,而恨你们?”   “实不相瞒,我们知道董成是个杀人犯才来的。就算董事没有受伤,我们也要带走她,为了她的安全。”   “放他娘的狗屁,你们这么说有证据吗?”   “证据我们没有,但是看这样的情况,难道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我告诉你,”汤棋又耐不住性子,“这件事,我第一个反对。董成什么人我不知道?我跟他十几年的兄弟不是白当的,董事的干爹也不是白叫的!人家拼死拼活的给你们照顾孩子,结果你们说想要回来就要回来,你考虑过大家的感受吗?董成要是有歹心,你孩子能活到现在吗?其他的我不敢多说,但是对你们女儿,董成绝对是真心对待,有什么好吃的第一个想到董事,发工资第一件事就是给董事买衣服,省下来的钱给她买故事书,连垃圾都不让董事捡,因为不想让别人看不起她!从来不去学校,就怕董事被其他孩子欺负有这样的爸爸,我问你们,你们能做什么事情第一件事就是想到你们女儿的吗?”   林易依旧是哭哭啼啼的样子,脸上就没舒展过,“我们都知道呀,我们并没有说他对孩子不好,我们都是做父母的,我能理解。但是先生,请你换个角度来想吧,我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我们有足够的经济条件去抚养她。”   汤棋跳起来,燥热的空气让他的后背已经让汗水给淋湿了,他暴躁起来:“好啊,谈钱是吧,那你去把这几天的住院费给交了吧!你不是有钱吗,你们是她亲身父母就该给这钱是吧?对了还有,董事这几年读书的费用,吃的用的穿的,统统算起来,一起给了吧。”   林易眼睛又红润了一圈,她说:“你别这样讲,我们讲的是现在比较实际的。”   “你要给我谈实际?”汤棋忍不住大笑起来,双手插着腰发出凛冽的笑声,引得周围的人都捂住嘴巴窃窃私语的从他们身边迅速走过。“好啊,那我又来给你谈谈躺在病房里的那个姑娘吧。你们这样唐突的进去告诉她,孩子,我们才是你的亲身父母,那个叫董成的人是无意中抚养你的,现在让我们来抚养你吧,你知道我们是爱你的。你觉得她会怎么想?她会接受你们吗?她只是个孩子,承受着我们都无法想象的痛苦,身体上的心里上的,你们根本不了解!就算是告诉她,她是被拐来的,她也无法接受你们!我是董事的干爹,董事就像是我的亲身女儿一样,她遭罪了,我心里头被剜肉一样难受,你们却急急忙忙的来认亲?你们没有权利,她是董成户口上的孩子!”   “你别激动,董事还小,我们并没有想要伤害她的意思…”林易胆怯的说。   宋金宝却沉不住气了,他皱着眉头看着面前对他们说三道四的人,他稍微有点生气:“你也没有权利在这评论什么,董事不是你的孩子,你瞎操什么心?孩子是从她妈妈肚子里调出来的一块肉,她受伤我这心根子都连着痛!我只想这孩子平安。”   汤棋背过身去,不想让他们看到眼角的泪,还好天已经变得阴沉沉的,他躲在黑暗里也不怕别人中伤他的软肋。微风涟涟,吹得周围的冬青发出沙沙的声音,他听到蝉鸣聒噪的响声,让他分了点神。他能明显感受到自己声音的哽咽:“董事从小就听话,从小就到我的粉店帮忙,周围的熟客没有哪个不认识她的,真是一个特别让人暖心的宝贝。她如今遭到这样的痛苦,痛苦的不止我和董成,他已经很难受了,你们还要把她从他身边夺走,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他早已经洗尽铅尘了,诚诚恳恳为这个世界付出,他只是想努力做个父亲,就这么简单。”   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悲哀里,黑夜的大雁从他们头顶飞过,没有一点声音,最有一丝阳光从他们头顶掠过,无足轻重。突然间,汤棋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哎,什么?好的好的,我马上上来。”   监护室外没有人,他只看到了自己的儿子,汤圣英想要进去但是没有得到医生的同意,只好打给了备注电话人。医生告诉他,董事现在已经清醒了,她想要见父亲。这个时候宋金宝抢过话来:   “我是她亲生父亲,请让我们见见吧!”   林易在一边任然是虚弱得快要昏厥的样子,即使是这样还是一个劲的点头。医生看了一眼汤棋,他欲言又止十分无助,他没办法反对,自己根本没有理由阻止。他懊恼的握紧了拳头,向裤腿垂了下去。汤圣英看到这一幕,突然十分心疼父亲。   宋金宝夫妇进去了。汤棋低着头看着自己卡其色的尼龙裤,这个时候他才稍微感觉有点饿,但是却又没有食欲,他已经忘了自己的儿子还在这里。他不知道董事该如何面对里面的一切,不知道她是否因此二度受到伤害,心慌使他呼吸不畅。只能默默祈求着,世界能够多给她一些宽爱。内心如同被太阳灼烧了一半,痛苦难耐。他不知道董成去哪里了,但是他一直在这里也是不可能的,总得有休息吃饭上厕所的时间。他知道宋金宝进去是迟早的事情,只是他现在再也无法挽留了。   “爸,刚刚那是董事的亲生父母?”汤圣英谨慎的问道,生怕惹到自己父亲生气。   汤棋这才注意到自己儿子站不远处,他有气无力地指着他,又把手放下来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看董事。”汤圣英又大胆问道,“爸,他们真的是董事的亲生父母?”   汤棋点点头,没有说话,也不再看汤圣英。他不知道如何解释,董事出生的时候,汤棋才六岁,他们基本对汤圣英保持所有秘密,就如同董事一样。   但是汤圣英却格外镇静,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继续说:“我看出来了。”   汤棋抬起头,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儿子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知道董事不是叔叔亲生的。”   汤棋反而被吓了一跳,肉都跟着抖了一下。不等他说话,汤圣英又继续说:“董事也早就知道了。”   “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大概读一年级的,在我家,你和叔叔都喝醉了,我们偶然间听到的。”   那个时候,汤圣英躲在房间里紧紧捂住董事的嘴巴,两人都不敢出声。董成喝得很醉,虽然汤棋没有让董成进屋,但是他的声音还是弄醒了董事和汤圣英两人。董成在门外和汤棋谈心,虽然那些话都一直在重复,董成却从未说厌过。   “你知道,董事我是一直把她当亲生宝贝的。从一开始遇见她,我就知道是上帝给我悔过的礼物,我也认真想过了,我不结婚了,孩子也这么大,没人愿意再跟我。我虽然喝醉了,但是我的头脑无一时刻不是清醒的,我不能让自己慌张,孩子是无罪的。她已经被抛弃过一次了,但是我不会让第二次发生。你还记得领养董事的时候,你和嫂子怎么说的吗?你们要我好好考虑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个祸害,我说实话,几年了,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是福还是祸,取决孩子自己怎么认为的,我只把她当我的女儿,这辈子的女儿。”   汤棋说了什么,孩子们听不见,只是他们被董成的话给吓着了。汤圣英怎么都想不到董事是领养的孩子,他从来都没观察过董成和董事一点都不像。他只记得有董事开始,董成一直都是一个人,身边没有出现过一个女人,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董事妈妈的问题,大概是自己的妈妈对董事很好,所以他一直就忽略了这个问题。他从身后紧紧抱住董事,想要用自己的体温告诉她汤圣英一直都在。他又听到董成说什么:   “你也别这样说,我只是兴头上喝得有点多,但是我绝对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不顾及自己的安危而莽撞行事了,因为我现在的命不只是我自己的,还有董事的。我是为她而活,为她而死。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感情让我觉得能够有对女儿这样浓厚了,即使她没有流着我的血,但是我的血为她而流就够了。汤棋,其实我挺感谢你的,兄弟这么多年,你永远都在我身边,如果没有你,董事这孩子也就留在福利院了。你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每每想到这个在夜里我都会流泪,感谢你们待她如同自己的孩子一样,她也是你们的孩子啊。好了,时候不早了,我的头其实很晕了,我早点回去睡觉,明天一早还要去帮王二爷送水。”   接着他们听到了关门声。汤圣英紧张到忘了松开捂住董事的手,直到他的手感受到湿润的时候,他才赶紧擦了擦手。他把董事放在床上,用手轻轻擦去董事的眼泪,看到她如此安静,汤圣英自己都感觉到难受。   “董事,无论你爸爸,还是我爸爸,都是你的爸爸。还有我,哥哥永远是你的哥哥。”   汤圣英再次把董事拥入怀中,董事渐渐抽泣起来。   董事决定和汤圣英把这件事保密,她任然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她只是做了个梦,一切都没有变,这个世界都不会变。她宁愿天真永远不开口,把秘密当做星星,亮着但却无声。他们都不想改变现状,哪怕天亡地遥,也会坚持到这个梦支离破碎的那天。   汤棋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又望着监护室的门,他自己也深深感觉到了无力。那孩子原来就有这么强的承受力,苦难留给她太多东西,当这个世界抛弃的她的时候,还留给她了许多无情。   第 34 章 亲人认亲(3)   林易轻轻走到病床前,戴着口罩的她,哽咽得难以呼吸,她缓慢的摸着董事的小手,看到她那张精致小巧的脸蛋,她心碎了。那眼睛就和她儿子长得就是一模一样啊,鼻子和嘴巴就是从宋金宝脸上刻出来的,她不知道现在是难受还是高兴,只是想哭,她当初抛弃的女儿,如今悲惨的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做母亲的怎能够不悲痛!   “董事,你看看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林易声音发着颤,眼泪簌簌的留下来。   董事打他们两人一进来就猜到了,但是她面无表情,甚至连正眼都不看一眼,干裂的嘴巴稍微有了一点红润。她的小手感受着来自那个女人的体温,但是她却觉得格外的灼人手心。无论那个女人哭得有多么伤心,她那麻木不仁的心丝毫没有动摇。宋金宝在一边也在细细琢磨着董事的小脸,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就像生命的泉水一样闪亮着,那就是自己的女儿啊!   宋金宝开口了:“董事,那是你妈妈啊。”   董事还是没有开口。宋金宝和林易对视了一下,两人都有点疑惑,这孩子是不是成哑巴了?还是智商收到了损害?一般孩子听到这样的消息,都是会情绪激动的表现,但是她去安然自若,仿佛两个跟他们开玩笑似的。   董事虚弱的问:“我爸爸呢?”   董事把手从女人的手掌里抽了出来,女人立刻停止了哭泣。她缓缓的,抬起了刚刚被抽离出来的那只手,气氛一下安静到了极点。她动作很慢,轻轻地,缓缓地,抬起了手,指向门口,只说了两个字:   “爸爸。”   宋金宝在一旁说:“我就你爸爸啊。”   董事还是重复:“爸爸。”   俩人都知道她在喊谁。   突然董事就像发疯了一样,大吼起来:“我要爸爸!我要我爸爸!我要爸爸!你们不是我爸爸!我要爸爸!”   护士立马冲进来,催促着宋金宝他们出去,他们出去后,董事立马有安静起来。她的脸上突然有了红润。护士给她做各项指标检测,都很正常。宋金宝在玻璃门外看着床上的女儿,突然怀疑自己这样来是不是真的错了。   在郝建生的车上,董成抽着烟,只有现在这么一会,他才能放松会。车停在案发现场附近,橘黄色的路灯上围绕着一群群的飞蚊,相继炽烈地扑火。周围街边摊依然吆喝着,卖水果的铺子生意特别好,已经上来几批人逛完路回家的妈妈牵着孩子买水果。   “他们已经去医院了。”   “让他们去吧。”董成说。   “你不担心你女儿?她身怎么样了。”郝建生把最后一口烟吸完,把烟头从窗户扔出去。   “该来的总会来的,你想躲到什么时候?我想我也不能这么一直对不起董事,她知道后也许会恨我为什么不告诉她。”他的烟燃到尽头,只抽了两口,烟灰洒满了裤腿,他说:“孩子情况挺好,排尿正常了,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就可以拆排尿管了。”   “你要知道你的胜算很小了,这件事如果闹上法院,孩子可能会判给他们的。”   董事哼了一声说:“你以为我没想过这点吗?我知道的,如果我出事了,这样正好有人帮我照顾董事。何武一出现,我就把他给杀了。”   “别冲动,逮捕证和搜查证都下来了,抓他不是问题,关键是我们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何武是抱着被抓的心态作案的,现在的任何指纹都指向他。他完全不怕被抓,但是没达到目的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都是他的目的是什么,他是想和你同归于尽,你一定要给我沉住气。我们都没有想到他会用恩氟烷,这种东西只有在医院才能拿到,而且是做内科手术的医生才能接触到,我们不知道他是怎么拿到的,董事从你家一出来,他就用恩氟烷迷晕了她,他没让他吸入过多,所在把车开到XX路,一直等到你女儿醒过来。大概过了二三十分钟,董事看到何武后惊慌着下了车,何武就顺势踩了油门。”   董成听到这里闭上了眼睛。   “因为不是完全清醒,所以一下车她根本没有力气,所以何武就直接撞上去,董事被撞开后,他立马踩了刹车,因为他不会杀你的女儿。你女儿现在所受的伤,全是对你的惩罚。”   “他不就是想给他女儿报仇吗,这条人命我抵给他!”董成把燃尽的烟头扔出去,自己看着右侧镜中苍老胡茬的自己,他也免不住笑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对一个未成年下手,简直狼心狗肺。”   “他已经是精神不正常了,不能指望他能做到什么正常的事。我劝你真别冲动,你看到了吗,”他指着不远处的一家三口幸福洋溢的样子,“如果没这档事,那边散步的就是我跟我老婆了。所以说,你要是没忍住,那散步只有董事和宋金宝一家人了。”   董成没搭腔,只是默默思考着。现在的他只想着董事康复,何武归西。   董事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普通病房的时候,宋金宝夫妇就没有出现过了。董成也并未在意,现在董事的安危成为了社会的重点。因为烦人没有抓到,并且受害人属于二度伤害,不排除再次伤害的可能性,于是郝建生向警局申请了警察在病房门口轮岗。这件事的发酵风波很大,传播的速度也十分惊人,好在医院有医院的制度,当事人并没有受到什么干扰。另一方面倒是解决了董成的心头之忧——住院以及手术的费用,根据社会的募捐以及学校的帮助,已经解决了一大部分问题了。   董事的健康状况好很多了,每天都可以正常进食,只是脚踝的伤口还未愈合,只能暂时在轮椅上行动。董事似乎没有收到宋金宝和林易两个人的影响,或许本来和他们就没有感情,就算血缘的脐带连着,也连不到心灵上去。她依然把自己放进纯真的梦里,只要梦不破,她就继续做下去。董成是她的黎明,她不愿做董成的黄昏。   董成每天依然陪她逗逗笑,汤棋每天给董事带孔春菊做的营养午餐。孔春菊太忙,只有煮点有营养的东西让孩子补补身体,超市一有鲜鸡活鸭,她就立马抓着它们的翅膀拿回家下锅。董事可能从来没有每天吃得如此丰盛过,董成还开玩笑,住个院,还长了一身嫩肉。   但是董成拒绝见所有同学,她的自尊心成了武装自己的铠甲。就算是小杜老师或者是陈柏奇,她都一律不见,礼物堆满了房间沙发,但是她没有心情拆掉任何一件。如果有人探着头往里面看了一眼,董事便会发疯般大叫,把来者都给吓得摔倒了。董成只好低着头赔礼道歉:   真是对不起,孩子有些敏感,让你受惊吓了…   被吓着了吧,医生说她现在是恢复期,各方面都比较脆弱,可能不太想让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被大家看着吧…   让你们担心了吧,孩子现在恢复得很好,吃饭?吃饭早就正常啦…   董成在黑夜降临的时候才能感觉这个世界稍微安静点,白天的病房,几乎充满了小孩的吵闹声、哭泣声、嬉戏生,各种声音交杂在一块,谁家的小孩打针啦,谁家的孩子割□□啦,谁家的小孩玩游戏啦,各种声音造成了董成现在的神经衰弱。他拉上董事房间的窗帘,窗外淅淅沥沥的,像是下过雨,但却又感受不到湿气,零星的灯光在医院底下三斤。天上朦胧的淡紫色渲染了周围的林子,就连鸟声,都是夏天的味道。   他摸摸董事的头,给她盖好被子。这是多么熟悉的动作,但是他却恨透了这个动作。他现在再也不会哭了,经历的磨难已经让他度过最危险的难关,后面的路他会更加坚强。董事也没在眼角挂过眼泪,只要董成在身边的每一天,她的勇气来自父亲的微笑。她看到了父亲的改变,一个性格急躁,愠怒严肃,不善于表达的父亲,在这短短的几天,尽然变得如此温柔,宛若一个娴熟处理家事的妇人。他再也没有脾气,不再把感情藏在心里,用冷漠死板的脸来表达,他的温柔来自女儿的微笑。   第二天,依然是来访者。董成一一将他们温柔打发回去,卑躬屈膝的模样,让董事感受到真真切切的爱,传递在他的语言之间。   赖安提着水果篮来了。从董事没来学校的那一开始,他就等待着董事的身影,但是他快离校了,董成还是没有出现,直到听到她出事后的新闻,他决定在走之前去看看这个让她印象最深刻的孩子。当他看到两个警察笔直站在病房门口,他的心颤抖了一下,自己也觉得这个事件影响真是太大了。   “你好,我来见董事,我是她的老师。”赖安不知道这样说,门口的警察会不会相信他。   警察果然拦住了他,“回去吧,那孩子现在谁都不想见。”   董成听到声音后,立马出来了,脸上的皱纹又堆到一起,露出一张苦涩的笑容。他摩挲着老手,看到外国人,竟然让他有点不知所措。他不好意思地说:“你就是董事之前给我说的那个外国老师吧,真是非常感谢你了,我们家董事对英语很感兴趣呢。但是董事现在并不想见任何人,可能是孩子内心解不开这个结吧,慢慢地她就好了。”   赖安感到十分遗憾,他马上要回成都了,但是最后一面都未见成,他总有些失落。这个孩子是他印象中最特殊的孩子,只是她命运如此多舛,他无论如何都想见见这个被命运和幸运抛弃的孩子。   他瞟了一眼董成手上拿的鉴定科给郝建生的犯罪报告,他看到何武的脸。   “咦,这个人,我见过他。”赖安说,他虽然不知道他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但是他知道这个东西对董成来说肯定很重要。   “什么?”董成的声音突然又变得粗鲁了,“你在那里看到的?”他控制住了自己想要双手抓住赖安手肘的冲动,因为对方是个外国人,他不想让自己显得无理。   “一个废弃工厂,刚来金堂的时候我走丢了,闯进一个废旧工厂,找他问了路。”   门口的警卫也听到了,同时转过头来,他们兴奋,因为终于有何武的线索了。董成已是狂暴,他把报告书给抓烂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他发誓要让何武把董事遭到的所有的罪,全部还回去。他眼睛噙满泪水,但是他已经哭不出来了,内心失去抑制的怒过,染红了脸。   “呀,是赖安老师呀,让他进来吧!”董事突然开心地说。   第 35 章 真相(1)   早晨的晨曦还未发出闪光点,湖水的亮片却开始耀耀光辉了。清晨的露水还没结成块,半变天的蓝光渗出微薄的粉色。郝建生带着搜查队赶到何武所在的废弃工厂,分两组小队从工厂的两侧围攻。大家的困意早就被紧张吸收了,几乎一夜未睡的董成也满脸也充满了红光的精神。他们翻过工厂的围墙,爬上破碎的瓦片,从楼顶观察到里面空无一人。在确保工厂安全的情况下,郝建生带领着剩下一组从正面冲进去,他踹开大门立即用眼睛巡视了一遍房间,人早已经逃跑了。又让他跑了,郝建生记不得这是第几次了,每次落空的时候都让他颇为恼火。   他踢了一脚何武用来烧火的水壶,翻倒在地上的水壶洒出水来,郝建生摸了摸水壶,又摸了摸火炉,看样子是从昨天晚上就不在了。他在这里看到满地的颜料,和未带走的作品,大多数都是画的风景画,郝建生不知道这是哪里,但是每幅画几乎是从不同角度画的同一个地方,他猜想这个地方肯定对何武十分重要。   “非常抱歉,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赖安看着画架的画,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这不能怪你,多亏了你才找到他的窝点,这对我们已经有很大的帮助了。董成呢,他怎么没进来。”   赖安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也许他在观察环境吧。”   郝建生拿起其中一幅画走向董成,“你说这是哪儿?”   董成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说:“梨花沟,在淮口,那儿还有个度假酒店。”   “是吗,我是说怎么这么熟悉。”他把画收回来自己看了两眼,“你说他会不会在这里?”   “不可能,桃花已经开过了,现在梨花沟已经没有什么客人了。他在那个地方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复仇的。”   郝建生在这件邋遢地小屋里,很难想象何武是如何生活的。空气弥漫着发霉的气息,还有被子和衣服的恶臭味,地上还除了颜料还有各种食物的残渣,一些散发出馊味。他闻得到成熟男人的体味,但是在这样一个密不透风的地方,确实让人作呕。在搜查中他们还发现了一套韩摊小学的校服。   “别告诉我他还有恋童癖!”郝建生厌恶地说道。   董成接过这件衣服,左右翻了翻说:“这是她女儿的衣服。”说完就把衣服扔给了郝建生,郝建生又顺势丢给了下属。赖安虽然一直在忍耐,但是总免不了用手扇着鼻子,但是董成从来没有变过一个表情。   “虽然找了他的窝点,但是没有一点线索。但是他的东西几乎都在这里,甚至连他的钱物,身份证还有未开封的方便面都在这里,这到底是为什么?”   “不好!”董成突然被神经抽了一鞭子,他大叫并往回跑:“董事有危险了!”   董成有预感,何武肯定是找董事了。连身外之物都可以轻视,身上卸下了所有的东西,只装满了仇恨。何武一步一步放弃,只到完成自己的目的。如果一个人丢掉了所有包袱,则是像死亡看齐,一个不畏惧死亡,则把包袱全部放在了一个赌注上,那个赌注是什么?董成问自己,那个包袱。身上的罪是包袱,赌注是就是命。   他拼命让郝建生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医院,甚至为此他闯了好几个红灯。董成开始后悔今天和他们一起行动,即使是像亲眼甚至亲手给何武套上罪名,但是却没考虑到孰轻孰重。虽然病房门口有警卫守着,但是他的预感很不好,一个不要命的人,怎么回去在乎别人的命。郝建生车还没停好,董成就几乎是和车一块跑下来的,差点摔了个跟头。   果然在董成赶到前几分钟,护士就被董事病房门口倒下的两个警卫给吓晕厥了,她大声尖叫着,赶紧让值班医生来进行抢救。六点钟的清晨,被血染红了一片。   董成穿过拥挤的人群,他的心已经感觉死了,所有的人都帮他证实了预言。地上两个奄奄一息的人,一个捂着肚子,一个划伤了喉咙动脉。董成的脚沾到了血他却浑然不知,郝建生转过头捂住眼睛。他知道董事已经不再房间了,轮椅被推走了,他看到地上有轮椅的压痕。他赶紧擦掉眼泪,发着怒大喊着:“你们都给我让开!”   所有人都让出一条道来,虽然被踩花了,但是他还是能够看到血迹的走向。郝建生把两个警卫抬上了活动病床,给局里打了个电话,自己追上了董成。打开电梯,他看到顶楼9楼被鲜血玷污过,他用颤抖的手按下了九楼,擦掉了污渍。他再顺着淡地不能再淡地血迹,但几乎是凭着直觉走到了天台,何武果然等着董成。   见到此状,郝建生立马从包里掏出福布斯□□,看着何武那脸得意的笑容,他感觉自己收到了侮辱。他把刀比在董事的脖子上,她双手被困住,他们一同坐在天台的边缘。何武的渔夫帽盖在董事的头上,脸上还有刚刚搏斗的伤疤。董事发着抖,黎明的光线开始穿梭在整个城市。董成看到董成发白的嘴唇和瑟瑟抖动的身躯,他感觉自己心脏快受不了了。   大家都僵持着,保持一段距离。何武最先开口:“这比我想象中慢啊,我以为你不会给我机会下手呢,等了这么多天还是给我等到了。”   “你有事好说,你先放了我女儿,我们两个人的事,不要牵扯一个孩子。”董成尽量保持冷静说。   “一个孩子?我们之间的事不止牵扯一个孩子的问题吧?我说你记性要是不好,我可以给你讲一遍的,但是你应该记得故事结局吧?一个孩子死了,大人却好好过着,你说这是为什么啊?”   “何武,你快住手吧!警察已经来了,我不希望在这之前你继续反抗!”郝建生插嘴道,他的枪口从未离开过何武。   何武转过头看着郝建生,又是满脸坏笑,“你?我记得你,就是当年那个长了瞎子眼睛的狐狸。别以为你能够从这件事里摆脱出来,包庇也是罪。你以为就你们无辜?我的孩子不无辜?我也无辜,别什么事都以为就自己是最大受害者,你们他妈连何小恬的屁都不如!”   说完他便哈哈大笑起来,俊朗的笑声打破了寂静。   周围的人渐渐开始多起来,他们都在后面看着热闹,不停的唏嘘着,董成头上的汗水滚到了衣服上,后背已经被打湿了,他故作冷静。他不知道该如何来应答何武的话,他怕说错一句便会伤害到孩子,她是个圣洁的伶俐的孩子,无罪的人不该被罪恶惩罚。他的目光从未从董事的脸上移开,董事也是,他知道现在只有他才能给她勇气。她的眼睛充满了畏惧,还有未被泯灭光辉。他向往前,但是何武的刀子就更深的扎向肉体里面,董成只好退回来。   “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何武那张丑恶的脸上露出了万恶般的丑陋,将笑将哭的脸上,扑朔着迷离的泪水,他说:“你们知道我每次看到这个小女孩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吗?我在想我的女儿,如果她从未离开过这个世界,到如今她也应该十五岁了吧?是不是该上高中了?偷偷交男朋友了吗?她最喜欢的明星是谁?长得胖还是瘦?长得像我还是像她妈妈?我他妈全不知道,全部都要靠我像想!”   何武说话像发疯了的野兽一般,极其狰狞的表情让董成不敢开口,甚至怕惹怒他。何武又对着周围的群众开始吆喝了:“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大家都害怕得往后退了一步,董成摇着头说:“不,不要说!”   他害怕,但是他无能为力。   “他就是个杀人犯!他杀了我的女儿!”何武仰着头对着晨曦大笑,脖子上的青筋暴露出来显得十分可怖。   董成被激怒了,他嘴唇发抖,眼睛发出凛冽的寒光,他反驳道:“我不是!我根本没有杀你的女儿!那只是个意外!”他看着董事,董事已经从恐惧变成了惊吓。   何武丝毫没有理会董成,继续说道:“不仅杀了人,还让自己的父亲顶替自己坐牢,这种人只能是畜生!”他的刀光闪现出他的不理智。   “你爸有你这样的儿子,真是这辈子的耻辱,好在他已经被你逼死了,你也没有什么罪恶感了是吧?你到底是个罪人,不仅杀了一个孩子,就连最亲的人,你也忍心。董成,你真是这个世界上,没有脸皮却活得最久的人。”   董成动怒了,他没控制住自己向前冲的冲动,何武反而往楼底下看了一眼,他大叫:“别再过来了!你们到底他妈长耳朵没有!再过来我就跟你女儿同归于尽!你就不能忍忍你的性子吗?难道你想你的女儿也被你害死?退回去!我的话没说完,任何人不许动!叫你的警察去,我丝毫不畏惧这里带着面具的伪装人,郝建生就是他妈的一个狐狸,老子也是见识到了。滚啊!听到没有,退后!我还没有讲完!”   看到董成退后一步后,何武手上的刀子也松了一点,董事的脸上已经没有血色了,只是一直用怜悯的,期望的目光探索着董成。现在她感觉到全身的伤口都在裂开,浑身的痛让她动弹不得,好像自己已经晕厥了,但是她神志却又意外的清醒,她能闻到何武身上的血腥味。   所有人都安静的不说话,直到何武又开口问董事:“你知道你爸爸是谁吗?”   董成和郝建生都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董事只是缀着眼泪说:“宋金宝是我的爸爸,但是董成才是为唯一的父亲!”   何武做出一副可怜人的模样对董事说:“孩子,可惜你有一个杀人犯父亲。”   董事被吓到不敢说话,只是怵怵的看着郝建生的枪口,她有一种错觉。董成立马接着他的话说:“够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何武立马把刀指向董成,在把董事拉倒自己胸口,把头抵在自己的下巴说:“我要你做的很简单,”他又把刀比着郝建生,“去自首,承认当年的事是你做的。”   郝建生的手有点累了,但是他依然紧绷着神经:“董成!你不要冲动!”   “不要!不要!”董事哭着,在何武怀里挣扎着。   “我女儿死了八年了,八年前她倒在血泊里,用那双真诚的眼睛看了世界最后一眼。我要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我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跟你们白费力气。她死的时候才七岁,就跟董事差不多一样大,为什么她能健康的长到现在,我的女儿却永远停在七岁?明明被撞死的人应该是你,但是你却逍遥自在的活着!凭什么!犯罪的人受不到法律的制裁?”何武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了,滴在脸上和泪水混杂在了一起。   “我没有…”董成几乎是谦卑地小声说着。   “董成你快点做决定吧!如果子弹穿过了我的胸膛,那么我的这把刀也是不长眼睛的!你得为我死去的女儿解释清楚这一切,既然做错了事就不要想着逃避!你看看我,我从来没有想着要逃,我的双手等着交给法庭!那么你呢,你敢做给你的女儿看吗?”   董事一直害怕地哭着,对着董成摇脑袋,她眼睛都肿了,董成心痛如绞割。   何武怒吼她,把刀又重新放在脖子上的压痕处,“你给我闭嘴!他能在你身边一辈子吗?他根本就不是你爸爸,真正能保护你,原谅你的只有你的家人!董成是什么?他只不过是个杀人犯,你想以后被别人称作杀人犯的女儿吗?”   董成心头被何武的话击中了。事情既然败露了,他就要同归于尽。   “你注意别伤到孩子!她的脖子…,你他妈轻点听到没有!”郝建生在一旁提醒。   “怎么?非得我把孩子的动脉给割破了,你才觉得爽快吗?”何武开始慌张了,“还硬着嘴不说是吧!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就在何武孤注一掷的时候,董成突然“咚”的一声跪下来,时间就在这一刻静止。只听见他默默说了一句:   “我是…”   何武的脸上开始渐渐绽放光彩,郝建生的脸已经趋向失望的惊讶。   “杀人犯…”   东边的天上,出现了早晨的第一道光线。   董成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周围像是演着一场无声电。警方正涌入天台,他只低着头看着拳头杵在地上,若不是这点力气支撑着他,他已经倒下了。何武扔下刀狂妄的大笑着,郝建生冲上去抱住了孩子,警察上去控制住了何武,即使脸被贴在了地上,他仍然笑得像个魔鬼一样。周围的人开始攒动着,来的来,走的走。   第 36 章 真相(2)   1993年   从下午开始就传来阵阵闷雷声响,但始终不见一滴雨。董成在会所里喝了两瓶朗姆酒出来,突然的降温,实在是寒气逼人。还不到晚上八点钟,董成就被赶了出来,因为店里的老板娘说他上次赊的两瓶酒还没还,变让几个熟客把他赶了出来。他虽然浑身都发热,但是一阵风吹来他还是会发抖。他看着街上的广告牌写着“让生命尽显健康被色”太阳神口服液广告,他乜斜着嘲笑了一眼又继续跌跌撞撞往前走着。   没走多久,天空终于依稀飘荡起雨来,他伸出手感受了一下,再接着跪下来抬起头伸出舌头来接雨水喝。周围的人看到这样的疯子都用异样的眼光从他身边走过了,他一个人闭着眼睛笑着,未清醒的意志让他有些疯癫。前段日子,帮地下党运一批毒品到新疆,结果在兰临高速被缉毒人员发现了,不仅被缉毒犬给咬伤了,还被拘留了两年。还是一样的老办法,董父在局里求了郝建生几个月,收了董父给的红包后,郝建生才疏通了关系把两年改成了一年。出来后,不仅没钱,还倒欠外面将近一万块。运毒没做成,亏了一批货。   这样的生活要多有趣就有多有趣,董成心里想。一个失业人员,做什么都不受限制,即使是缺钱,凭人情还可以潇洒一段时间。被社会所抛弃啦,我也要趾高气扬的生活,这就是董成到此为止的想法。即使失落、颓废、迷茫,他也觉得自己的成就无人可及。在那个时候,几乎没人不知道董成,几乎大家都要礼让三分。   他站起来,雨已经下大了,他感觉自己清醒点了,冰冷的雨点起码让他不再发热了。他张开双臂,感受着垂直而泄的大雨,想象着他们就是针一样的刺穿他的身体。时而旋转,时而跨步,在雨中跳着属于自己的舞。他想歌颂自己的人生,兵荒马乱的日子,几经崩溃的他,却也活到了今日。   但是他神智还未清醒,转啊转啊,他偏离了人行道,几乎是要到大马路上了。何小恬看到后面的车要上来了,她赶紧挣脱何武的手,想把董成拉回来。但是董成却像被电触到了,立马旋转着把何小恬扔到了了马路上。何武吓呆了,还未冲上去,何小恬就被来的出租车撞飞了。董成这下真的酒醒了,他意识到是自己造成这样的悲剧的。他害怕的往后退,周围的车都停下来,人们都从车窗里探出头看着何武抱着已经失去生命意识的孩子。他在雨中甩了甩头,直到看清眼前发生的事情后,他吓到尿裤子,还好别人看不到,只是他自己感受到了一片温热。   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小孩子会想要拉他,即使是为了他的安全,难道她不怕他吗?这也是许多人选择沉默的愿意吧,宁愿看着一个疯子,而不愿意告诉他他是个疯子的事实。他几乎是跑着回去的,董父正在看晚间电视剧,看到董成湿淋淋又神经慌张地跑回来,他关掉电视剧说:“怎么今天这么早回来了?没带伞就不要先跑回来了嘛,等雨停了再回来也可以的。”   “爸…”董成发着抖,“我好像…好像…杀人了!”   “什么?”董父突然脚下一软,擦点站不住,他还是给董成拿了浴巾盖在身上,生怕他着凉,“出什么事了?”   “就是外面…下雨,我…把一个女孩…好像,好像,推到马路上了!”董成捏捏弱弱地说。   “在哪里?”   “在离家不远的...不远的...”董成害怕地不敢说话,但是董父已经知道了。   董父丝毫没有犹豫,打开啤酒箱,一口气喝了三瓶雪花啤酒,董成在一边都看呆了,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这么做。啤酒泡沫顺着他的嘴角流在了领口,董成想帮父亲擦掉,反而被董父凶狠的撇开了。董成第一次看到父亲如此严肃。董父想也没想,披上一件衣服就出门了,冷静得像个侦探。这都是董成这些年来的祸害,给他磨炼出来的,遇事不惊。董成扔掉身上的浴巾,跟着董父冲进雨里,连门都没来得及锁。董成被董父拦下来了,他让董成在角落里戴着,千万不要出来,他会解决所有的事情。董成第一次恐惧得像个孩子,躲在黑暗里,孤独到不能自己。   董父迈出步子,像一个壮士一样走向了车祸现场。他听到了别人的哭声,也听到了自己的哭声,那是在内心最后挣扎失望的哭声。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帮儿子了,他已经老了,到哪儿死都是死,还不如死在牢里,还能有可能被发现得早些。   董父醉醺醺地走过去,鲁莽地拉开了所有人,他看到了郝建生,他脸上竟然还有些庆幸,他大声说:“郝警官,你不用查啦,就是我做的。”   何武这个时候从悲恸中抬起头来,看到的这个家伙感觉有些不对劲,但是他知道肯定不是他做的。董成躲在角落里,不知道父亲说了什么,郝建生看到躲在影子里的董成,他心里立即明白了。何武从地上勉强站起来,在雨里他看不清董父的模样,董父也一直在躲躲闪闪着,何武越是看他,他越是躲着他。   在一旁做笔录的出租车司机为了能够马上摆脱嫌疑,他赶紧对着郝建生说:“对对对!就是他,他就在街上把那个女孩扔到街上的!我真的不是有意要撞她的!是她自己撞上来的!”   何武抱起自己的女儿像是失去灵魂一样坐上了救护车,他在雨中看着董父,仇恶般的目光扫着董父,直到救护车关上了门,他才开始哭起来。身体已经开始僵硬的何小恬,在何武的怀里安然逝去。   郝建生再次瞄了一眼远处的黑影,董成已经消失了。那个胆小鬼,真是禽兽,郝建生想。他拿出手铐给董父铐上,轻轻说了声:“对不起了。”   他被两个年轻人押上了车,郝建生挥着手中的警棍说:“好了好了,事情都解决好了,你们都散了吧,雨这么大,你们赶快回家换衣服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郝建生帮孩子解开了手上的绳子后,缓慢地爬向了董成,她哭泣着抱着董成,他才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他流着泪,轻轻抚摸孩子的伤口,嘴里却说不出一句话。他又开始听到周围的声音,吵杂的,紊乱的,厌恶的,交杂在空气里传入他的大脑神经。   他只是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捧着董事的脸,两人拥抱在黎明时,阳光悄悄爬上了董事的背脊梁。   直到出庭前,董成都再也没有见过董事了。七月,法院把董事判给了她的亲生父母,因为董成接下来要面临犯罪潜逃,故意伤害罪,要受到终生□□的处罚。何武因为故意伤害罪,杀人罪,被判死缓。何武没有任何怨言,他放弃了律师给他的精神治疗的证明,他已经没有活着的必要了,既然还给了女儿清白,死也无憾了。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疯,谁都有情绪控制不住的时候。   八月,最后一次开庭,在董成被送去金堂监狱之前,汤棋见了董成一面。但是他没有带董事来,董成也猜到了这样的结果。他被剃光了的头,显得有些滑稽,这样看起来真有点想小老头了。汤棋在一边看着董成笑了,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董成握着电话笑着笑着,就哭了。   “这样做值得吗?”汤棋问他。   你知道我别无选择,但是董成没有这样说。他说:“要是换做七八年前的我,肯定早就逃跑了,我是个不善于面对的人,遇到事情就习惯性的逃避。别人的生死都不是我的,我没有把任何人的生死看做比自己的还要重要,甚至我父亲也是。可现在我不一样了,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我了,我身上再也没有任何作恶的习惯了。是她教会我什么叫温柔,什么叫亲情。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种东西,让我牵肠挂肚,它比羊毛还要柔软,比湖水还要清澈,甚至太阳都没有她耀眼,我是为了她活的。”   汤棋看着他说:“你放心,大家都会把董事照顾得很好的,董事这几天都在我家,可能再过几天林易他们就要把孩子接到成都去了。她最近饭量很小,吃两口饭就去睡觉了,汤圣英给她读故事书她也听不进去。你知道的,等法律一旦生效,孩子回来的次数就很少了。孩子不是不愿意来,她今天根本就不知道我要来看你,是我不让她来。我不愿意她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希望她映像中的你,依旧是那个魁梧,粗壮,穿着一身破衣服的那个家伙,我不想让她看到你这个样子。即使最后一次你也让我狠下心来吧,就算是你恨我骂我,我也不打算做任何辩解,你永远是她的爸爸,不是杀人犯。你没有杀人,那只是个意外。”   “你以为的意外,永远都是事实。既定的事实,我已经不想逃避了,你不让她见我也好,孩子容易受伤,她恨我也是应该的,但是我不恨你,你是我董成唯一的兄弟,除了郝建生,我也只剩你能依靠。我女儿就拜托你了,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支持她。”董成哽咽了一会,眼神空洞起来,他的思绪又开始想着董事了,想到最后的分别竟是如此伤痛,他宁可一开始就把孩子转交给林易她们。他摸了摸脑袋,擤着鼻子强颜苦笑说:“请你无论如何,都要支持她啊。”   第 37 章 真相(3)   汤棋点点头,使劲挤出皱纹表示“放在心上啦”。汤棋几乎没有那天睡觉前不想起董成当天发生的事,每次回想,他都不敢相信董成已经坐牢了。何武也得到了相应的惩罚,但是他心里却丝毫不感觉到痛快,他是个被疯魔诅咒的人,即使是死也不足以抵命。他让董成和董事分隔两地,就算是这样的结果,也不能改变何小恬的现状。他去过何小恬的墓地,简单的一块墓碑,和杂草丛生的黄土在荒山中显得格外凄凉。地上的烟头,哭号的风声,能够带走的都留不下,但是她的灵魂永存于此。   董事在出事后,身体竟然恢复得比预期的快,汤圣英知道她是不想再待在这个具有恐怖魔咒的病房里。医院里每处角落的笑声和刺鼻的消毒水味,都让她反感至极。即使大家比以往都争先恐后的来看她,但是她一点都不快乐,世界上所有的关怀都给予了她,但是她还是感觉不够被爱。整个暑假几乎汤圣英都陪在她身边寸步不离,但是汤圣英任然战胜不了她内心的孤寂。   即使这样,他也永远爱着这样一个脆弱的妹妹,这是他唯一的妹妹,就如同亲手足一样。失去她,他或许会伤心,但是对于一个过早成熟的姑娘,他只有担忧。以后的日子,熟悉的人都会离开,她要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走出这个圈子,再到另一圈子。生活的创伤,只有靠时间来舔合。   郝建生把她接到自己家里住了几天,大家都只是想要安慰她,希望用不同的环境来让她忘记伤痛。她已经回不去原来的家了,甚至她现在已经没有家了。为此,郝建生还在街边捉了已经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猫回来让董事玩着,好像只有那些时刻,她才真的可以不去想那些让人歇斯底里的痛。但是董事只是变得沉默了,任然乖巧懂事。   他们谈了很多,好像把这些年没有说过的话都说了一遍,就连说过的话也不断的在重复。从一开头,郝建生就站在门口没有进来,他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里面那个被人生镣铐禁闭的人。做了这么多年烂警察,这是他第一次心软,大概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也才真正明白警察的意义。他靠在门口双手交臂,仔细聆听他们的谈话。   汤棋看了看时间,他用不舍的声音说:“快到点了,还有什么要说的,下次见不知道是多久以后的事了,我可不想麻烦到每个月都来,你知道的,郝建生那家伙总是不能帮人把事情办好。”他故意想要逗董成笑笑,但是又怕他当真。   郝建生故意敲了敲门。   “你们能明白我就好,我走到今天这步都是迟早的事,不要为我感到忧虑,甚至你们要过好自己的生活,始始终终都记得我就好,我可不想永远被人遗忘在这个冰冷的‘冷宫’里。”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那个在监狱里度过了人生最后的时间,原来他死在了一个没有人情味的、冷酷、孤独的环境,即使到了最后的大限他也是怀着当初的勇气才能抵抗住所有的害怕和寂寞。董成扯着嘴角难过得笑了,他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不是我进了监狱,也不是没能看到董事长大,我这辈子最后悔的,是没能够牵着她的手,送她走上婚礼的殿堂。”   这也是汤棋最为遗憾的。董事是个好姑娘,乖巧伶俐,举止得体,在以后的岁月里说不定是个细心体贴,能干大方的孩子,可惜董成都看不见了,他被囚禁在自己的手心里,想逃也反而是被自己紧紧握在手掌里。   “你们一定要,”董成放下电话,眼里闪烁着不可名状的痛苦,他只是轻轻抽噎了一会,又重新拿起电话,“一定要,帮我看住她的幸福。”   汤棋憋得通红的脸再也忍不住眼泪肆意的流淌,但他任然在强忍着泪水,保持一幅坚强孩子般的倔强,使劲点着头回避着董成的眼睛。   “你放心吧,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董事都是我的女儿,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既然是我的女儿,她的幸福我就管定了。”汤棋憋气的样子虽然很委屈,但是仍然看得出他倔强的模样。   董成笑了,他第一次看到汤棋像个武士一样□□着他的意念,他感觉这辈子有专业的兄弟已经足够了。气氛又变得浓厚了,他实在太讨厌这样压抑沉闷的感觉,好像抓住他的喉咙吸不了气。他开玩笑说:“好啦,你说到要做到啊,你到时候还要带着我的眼睛去看他的婚礼,你这可不能就在这里把眼睛哭瞎啊。”   郝建生又敲了一下门,汤棋这才警觉到时间不多了,他站起来,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鼻涕和眼泪,从一小孩子又变成了大人模样。他觉得自己太过于婆婆妈妈的,变得和女人一样拖沓了,他吞了吞口水,把电话甩在桌子上,转身就离去。董成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笑容僵在脸上。恐怕是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了吧,大家就这样好聚好散吧,免得以后的日子让思念见缝插针,感情总是喜欢在杂草丛生的地方开花。   董成击打着隔音玻璃,他大声说着:“记得帮我照顾好懂事!我这辈子可能再也看不见她了,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好她!你让她恨我吧!这样她就会忘记我了!你听见了吗!汤棋!你一定要说话算数!你帮我告诉她我爱她!”   董成被拉开了,汤棋没有听到最后他说了什么,这个“爱”字第一次在董成的嘴里说出来,但是董事已经没有机会听到了。爱就像刺一样,哽在喉咙难以下咽,但是却不知道如何吐出来。他现在可以无数次的说出“我爱你”,但是被剥夺了说的对象。面对未来的刑期,他对董事只有“杀人犯”的身份,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再用父亲的身份对她说出“我爱你”,整整八年的爱,被他收进了冰冷冷的监狱,整整八年的付出,都亲自拱手让人。   这样的爱,董事承担不了,如果父亲的爱,仅仅在于抚养之恩,她更受惠于汤棋一家人,但是父亲对她的爱超过了所有人的重量,人性的转变到生活的转变,都是从爱里开始的。是他给她定义人生,给她生活,给予最美好的童年,但是又是他亲手摧毁她的童话,推倒了她建立的乐高,现在只剩零散的积木,留给她的除了可怜别无他物。   她心里难以释怀,但是她从不恨父亲。他是重新赋予她生命的人,即使是杀人犯,即便曾经做过多么不堪龌蹉的事情,她都毫无概念,这不足以拿来和亲情相比。只是这样的离别,比她想象中还要猝不及防,身心痛苦简直像魔鬼。   现在她要离开这里了,离开这个原本不属于她的地方回到她应该去的地方。坐在离开金堂的大巴上,路边的桃花早已经凋谢,河湾道上的老妇人还在淘米,五金店老板的小孩仍然在抓蛐蛐,照样还是有人闯红绿灯,太阳高照,一切都和原来一样。阳光照耀在她淡白的脸上,恋恋不舍的心情只能悄悄埋藏心底。从此大家都不知道她是杀人犯的女儿,只知道她是个有着比自己小五岁弟弟的四人家庭。没有人知道她曾经受过的痛苦,没有人知道抛弃在她身上发生过。头上的天空还是一样蓝,月亮还是一样圆。   董事在新环境熟悉地很快,大家都欢迎这个有着梨花漩涡,颀长黑发的女孩,虽然她不笑,但是她安静的时候如童话仙境里的公主,只是以沉默的方式做着自己的事。大家不仅不知道她身上的事,甚至一点都不了解她。   就在这样孤寂的日子里,董成一天一天在监狱里衰老,等待着死亡的牵绳索来引他灵魂归西,但是他竟然熬住这样的日子一年又一年。他原本以为会和父亲很快的再次相遇,但是他完全低估自己顽强的生命,似乎被死神遗忘了。站在监狱墙壁,他看着被风干的记号,董事又过了几次生日了,她现在几岁了。他好像有点理解何武的心态了,在相隔的日子里,只能凭靠记忆的日子在减退,大多数时间都是以猜忌为主。   但是时间带走的只有伤痕,带不走的,只有痛苦和思念。   第 38 章 婚礼(1)   至少到现在,我的生活几乎没有什么改变,既不能说是高枕无忧,但也不是忧心忡忡,稳定的生活让我忘掉以往。说来很奇怪,现在想起以前的事,总感觉是别人给我说了一个故事一样,再也没有感受到那么强大的冲击了。但是却依然把我定性为一个缄默,思想过于早熟的姑娘。曾经的岁月也跟我一起把痛苦洒在了这个城市各个地方,虽然我释然了,但是处处仍是不免唤起脆弱不堪的记忆。   我在成都这个地方长大,那是跟我小时候完全不一样的地方。这里繁华,带着亮片的玻璃随处可见,马路也比金堂宽敞,水泥地也平坦,夜晚上的霓虹灯,照亮了这个城市里每个打拼人的梦。我甚至觉得羞愧,竟然渐渐忘却了金堂的模样,那个地方真的就是曾经见证我痛苦的人地方吗。但是无论怎么说,在成都生活,对于快乐我一无所知,夜晚的导航灯是迷茫,白天的书本也是迷茫。   在林易这个家庭里,我活得像个外人,即使我知道就算是有着亲血缘关系,我跟他们永远也无法像宋智明(我弟弟)和父母那样亲密。但是我不得不感谢他们的包容,花草山木皆是自然用水和空气滋润,它们懂得用鲜花作为回报,我自然是懂得养育的回报。但是到现在我实在无法做到以轻松的面容对待这个阴郁的家庭,就算是沉默也算是对他们的一种默认吧。宋金宝在我高中有段时间出过轨,那段时间林易像个疯女人一样,在我学校里闹,在宋智明学校里闹,最后宋智明实在受不了班上异样的眼光和父亲的背叛,他辍学了。事态最严重的时候,我仍然在家里保持沉默,即使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曾经受过抛弃。他决定要去深圳闯荡。他说,我要走了,帮我照顾好爸妈。我告诉他,离不离婚是他们的事。他心里是不想他们离婚的,但是他还是走了,他从来无法面对自己内心,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亲弟弟。   林易和宋金宝就像□□一样,几乎踩到一个点,就会爆发一场无可估量的战争。我曾经亲眼见过他们打架,宋金宝是个有家暴倾向的男人,有一次他把电视扔向林易,林易一个人去医院缝了十二针。林易是个没有话语权的女人,除了唯唯诺诺,她什么都做不了。她说,她也恨自己如此无用,但是如果没有了宋金宝,她也就不知道拿什么活下去了。这就是我为什么要逼着你读书,她总是在哭泣的时候跟我说这句话。人活着千万不要成为男人的傀儡,你一定要学会在大城市有自己的落脚处。她说。   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向往家庭,对我来说,家庭就是生活正最不可靠的东西,即使是亲情,也有掉进深渊的时候。曾经那是我最渴望的,最亲昵的,现在成为了我最岌岌可危的噩梦。但是林易和宋金宝始终没有离婚,他们是为了面子而活下去的。我知道我不可能是他们的支柱,在这样一个充满危机的大城市里,大家都是需要互相扶持才能找到一个支柱点,不然即是粉身碎骨。   林易也想要讨好我,她曾经想要带我会金堂看董成,那个我唯一肯开口喊父亲的人。但是都被我拒绝了,我不知道我和董成之间还剩什么了。我更害怕见到他苍老的面容,他肯定在埋怨我的不孝,无论他是恨我还是爱我,我也无法正视自己的内心。我好像真的在无形中受到了他的影响,变得自闭,从不肯表达感情。但是我的感情完全不掺杂一点恨的情愫,这是世界怎么会有人恨曾经给予自己重生的人呢。只是这份爱在心中真的太迟了,我无法在多年前表达,就已经过了及时期效,虽然爱是从来不会过期,但是感情也总有保质期的。   在读大学的时候汤圣英突然打电话过了,他说他结婚了。恍惚间,我才发现时间真的过去好久了,久到我都快忘了汤圣英的模样。我们在每个暑假都联系着,但是我从不会金堂,说来也奇怪,他高中竟然在市区读,并且还单独参加了英语培训班,赖安就是他的老师。这样我们经常就可以一起聊天,甚至像忘了过去一样。但是自从他读大学到工作后,就失去联系了,大概是他的生活开始一团糟的忙碌一起来了吧。我真是很羡慕生活忙碌的人,没有太多事件去思考生活问题。现在,他在成都高新区做财务会计,虽然不是及时发财的职业,但是他还是拥有很多珍奇的细软,甚至还有一个可人的新娘。   直到在他的婚礼上,我才在他的眼睛里读到了永恒。如果一个拥有顽固冰冷铁钝的勇士,没有亲眼看过这世间最美的感情融和在一起的情景,那么他配不上英雄身上佩戴的铠甲。即使是铠甲,也总会有融化的一天。嫂子是个很小巧娇人的女人,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恭恭敬敬的像个日本女人。这么多年不见他,他头发浓密起来了,背脊梁却有点驼,眼窝发黑,但是依然是年轻旺盛的模样,想起曾经一起爬树做蚂蚁的男孩,已经牵着别人的人走向了爱情的坟墓,我心里说不出的是惋惜还是开心。至少大家都得到了自己的快乐。   我婉拒了伴娘的要求,虽然干爹一直想看我打扮起来的样子,但是还是很抱歉让他失望了。我只想要亲眼见证他们的幸福,坐在下面安安静静当个观众,这样的热闹我实在担待不起,我怕我只会让他们扫了兴。让他们耀眼吧,我就做个轻松的祝福者。这场婚礼,虽然不是特别盛大,但却温馨,新人交换对戒的时候,我仿佛看到汤圣英哭了。幸福真是让人着迷的东西,无论是得到还是未得到,大家都卯足劲了想要争取到。我很感谢像我亲哥哥的人,终于找到了人生眷侣。即使这样,嫂子对我还是很有敌意,汤圣英不明白,但是女人之间的直觉总是可怕的吓人,即便我做那个最沉默的人,汤圣英的关心还是让她觉得我是个宿敌。   后来我不再联系他了。甚至,干爹的电话我都会被我无视。这样的人好像离我越来越远了,好像那场事故除了我和林易他们,所有人都淡淡消失了。时间真是奇怪道让人发指的东西,明明耗费了所有去跟它斗争,最后还是我们认输了。过不去的都还是过去了,忘不掉的始终都会被时间铭刻在某个地方,就等着我们轻轻用手撩开,重新唤醒沉睡的记忆。   汤圣英结婚后不久,我就和葛安在一起了。他是个很内敛的男孩,戴眼镜背书包,做事仔细但是偶尔的莽撞反而让我觉得他是个可爱的人。他不会特意想要拨开我心里的痛苦,不会大男子主义的充当心理治疗师,他会理解我,甚至照顾我的一切。他的内心强大到我自己都无法想象,甚至是我用忽略他的方式对待他,他依然能够每天准时在宿舍楼底下拿着早餐等我上学——即使我们不在一个专业。真正让我觉得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并不是他的为人,更不是他的性格,是他的内心。大四即将毕业的时候,他成功的考取到了美国六所学校的金钥匙,我甚至联系好了赖安让他帮我准备葛安出国的事项。对我来说,分手和恋爱无所谓地区,如果真的走不到最后,那就各自两散吧,他知道我对感情的冷漠。他也清楚地知道我不会挽留他,因为我做不到,他太了解我,甚至知道我会等他。他离开的两年里,我们没有仍何书信交流,就连微信都好像都变得陌生。等我再见到他,他拿着IT专业证书和两项USPTO的专利证明站在机场对我挥手。我根本不敢相信他会在雨夜打电话给我,他站在出站口处,风雨飘摇在他身上,他的头发更长了,颧骨更瘦削了,唯一不变的就是身后的背包依然灰黑沉重。“我放弃了学位证,但是有它们就够了。”当时的他就这样义无反顾的回国了,身无分文的他现在只剩下我了。我只记得他抱着我的时候在我耳边轻声说:“为了你,我回来了。”我哭了,他在那一刻融化了我的心,两年时间他磨练成男人,他的心除了我已经装不下任何人。   是时间告诉我,我很爱他。虽然我从来没对他说过“我爱你”三个字,所有的情愫在我们之间都是他的心甘情愿。如果我遇到的不是这样一个固执又有决心的男人,我也许根本就无法正视我自己的内心。感谢上天的眷顾,遇人不淑的事情还没有发生就已经结束了。他很快在成都站住了脚跟,像他这样优秀的男人即使在学业上的半途而废也不足以阻挡他身上散发的光芒。我经常对他说,葛安你身上有很闪光的东西,但他总是听不进去我说这些话,他回答我,那还不是因为你的照耀。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他辍学是因为我,是因为有个女人在他心里占据了大半个位置,如果不回来他怕忘了我。他妈妈经常抱怨葛安,以为他是心太浮躁,性情傲慢所以未能完成学业。但是我对他妈妈很好。但我不是感到任何愧疚或者说是找点能够分担内心的压力才这样做,因为葛安的妈妈身上没有林易那样怯懦的性格,反而是个直爽有干劲的女人。我从来没有喊过林易一声妈,我的第一声妈是喊给了葛安的妈妈。她总是笑着和我互相怼葛安,跟我分享葛父亲的各种趣事和年轻时的笑话,不会把我们当成孩子,就像另一暖心的朋友一样,第一次让我觉得母性的温柔。有一次我身上来月经,疼痛得有点过分了,让葛安去上班的时候顺便帮我请假,结果葛妈妈就立马过来帮我煮了午饭,还去专门给我开了药,在床头给我讲女生如何保暖,如何爱护身体,和预防一系列妇科病。林易从来没有这样亲密的在床头跟我讲过女生之间的事,我跟她只有淡不完的沉默。最后等到葛安回来了她叮嘱葛安要多照顾我才放心的走。我突然觉得,葛安真的是个暖到心底的男人,如果他不是知道我曾经的痛苦,他也不会让他妈妈如此这般照顾我。这也是为什么我想嫁给葛安的原因。   第 39 章 婚礼(2)   我不知道我身上有哪一点让他如此执着,但是如果不是他这样陪伴在我身边,我恐怕真的就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我把第一次给他的那个晚上,我一点都不害怕,因为我知道他是葛安,太多的事情让我觉得安心。是我主动提出来的,他从来都是听取我的意见。我没有什么能够给他的,唯独最圣洁的东西是我最至高的承诺。他很温柔,知道男生难以忍受□□的燃烧,但是他还是很快的就结束了。他冲了个凉水,回到床上抱着我,我闻到他身上杏花沐浴露味道的香味,突 然觉得不那么难受了。他贴近我的耳朵说:“你看起来太脆弱偶了,我忍不住想要保护你。”我觉得他在骗人,我告诉他,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很要强,这样的话对我太没有说服力。他轻轻地笑了说:“就是因为你不爱理人的样子,暴露了你想要极力保护自己。”他没等我说完又说:“你的笑容让我觉得我要去守护一辈子,你知道你的笑真的太难得了。”我虽然很怀疑,哪有人把笑容当□□情的果实,但是我还选择相信他,既然我把□□都献给了他,我还何必维护我的执着呢。那一晚,再次证明了他内心的忍耐力超过了我的想象。   我爱他,所以我要嫁给他。至少我已经决定了,我决定了的事,葛安是不会拒绝的。虽然当初买这套房子的时候就是以“婚房”的名义买的,但是葛父亲心里还是很不舒服的,他觉得凡事得有个保障,我俩一没打算结婚,二房产证还是写的我的名字。这事是葛安提出来的,他不怕没地方住,就是不能让我受了苦,他认为男人就算以后住了大街,依然不能欺负女人。在我向葛安求婚后的第二天一早,他就捣鼓着自己,把最喜欢的西装翻出来把自己打扮得和总统上位一样庄严浓重,拿到结婚证后他把我送到金堂。他是很想和我一起去办好这件事情,但是他实在请不了假,如果他不在场,软件开发的程序就得滞后,办公室七八个人就要跟着等,拖着大家葛安心里不好受。我让他不要担心,这件事我一定会干得漂亮。   林易不知道我已经结婚了,她和葛安吃过几次饭,虽然说不上特别喜欢,她也不想反对我的选择。宋金宝虽然一口一句说着要对他女儿好,但是嘴里吐出的东西没一样不和大粪一样臭,大粪起码还有点营养施肥,但是他的话无非不就是钱。自从从那个家搬出来后,我只有在过节的时候打电话问候,这个女儿好像从来就没存在过。虽然不喜欢这个家,但是知恩谢恩的良心还温存在心窝里,即使在我的计划里宋金宝永远不是那个挽着我手进入婚姻殿堂的人,但是喜事还是互相沾染点好。   我告诉林易我已经和葛安登记结婚了,她很惊恐,第一句话就是问我在哪里。我告诉她我在郝叔叔家,她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我说的是谁,但是我告诉她我在金堂,她立刻明白了。我告诉她具体时间不太清楚,过年不会回家了,等定下来一定会告诉他们的。我还说,希望你们能够参加。林易又语塞了,她总是不知道找什么话来和我交流,我能感受到我伤害了她,但是我早已发觉只有这种对话,才能让我们不那么尴尬。她只是在电话里头沉默了一会,我听见她微弱的呼吸声,她轻轻笑了,我听到她说:“你幸福就好。”我说我很幸福,挂了电话。   我暂时在郝叔叔家住了下来,因为接下来一系列的婚事都需要很复杂的过程。葛安在忙完这个工程过后,直接请了两个月的假,他不想缺失我们婚礼的仍何一个环节。这也是我为什么要选择爱他。郝叔叔很喜欢他,因为他和他远在北方读书的儿子长得很像,都是蓬松的头发下挂着玳瑁眼镜,同样在左眼眼窝有一颗痣,但葛安更真挚得像个孩子。他们就像真正的父子一样,在客厅里喝茶下棋,郝叔叔总是喜欢悔棋,葛安也总是让着他,假装抱怨两句,气氛热热闹闹。有时候我坐在郝建生背后,总是把他想成我的父亲。如果曾经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些事,他现在肯定也是这样声音粗狂,做事马虎,懂不懂就喜欢和子女们争论。郝叔叔又在吵着悔棋了,带着老花镜的他看起来并不是很老,但是他眼睛却花得厉害,不戴眼镜只能杵在棋盘上看。一口金黄的烟牙配上红棕色的肤色,和窗外枯萎的爬山虎掉在半空中一样,艰难地度过每一个寒冷的冬天。郝叔叔也是真的老了,十二月的冷风吹得我突然好想家,不知道哪里才有我的温暖,不知道在监狱里的父亲怎么样了。   “傻丫头,又在想你父亲吗?”郝叔叔没有回头,却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我被吓了一跳,“想也没用,还要等申请通过才行。其实你挺像我父亲的。”我看着他喝茶的样子,真的很像董成,我的眼睛微微湿润了。   “放心吧,每天去催催就好了,虽然我不支持这样做,但是你既然要坚持我还是义无反顾的帮助你。要知道我和你爸是至交啊,如论如何我都会动用我的权利办到的。你不要小看我啦,虽然我已经退休了,但是我还可以干上他个几十年,要不是被歹毒的小偷刺伤了肾脏我甚至还硬朗咧。”   我不知道郝叔叔的为人,但是我一直坚信他是个崇高,有毅力值得佩服的人民警察,即使干爹在以后的日子里跟我说过我爸和郝叔叔曾经的交情,但是岁月不为人知的手术总会治疗好时间留下的后遗症。无论他为人如何,就从我的婚礼来说,他是真的诚诚恳恳在帮我办事,每天一早就在局里等着,大家都很尊敬他,但是又不敢赶他,等到吃中午饭的时间他才回来。虽然我和葛安不知道事情到底办得怎么样了,郝叔叔总是让我们不要担心,总是会结上婚的。我知道这件事麻烦了郝叔叔好一阵子,但是他却感谢我和葛安在最寒冷的季节同他一起度过最寂寞的时光。他每天早上精神特别好,红棕色的面容也渐渐变成了黄棕色,把我们当成了他的孩子,其实我还不是把他当做我的父亲。   “你别想太多啦,婚纱选好了吗,不是说从成都寄过来吗,怎么等了好几天都还没音讯,实在不行葛安你就开车去成都拿一趟吧,要不然等婚礼那天,你美丽的新娘就没得漂亮的衣服穿了。”他一面看着棋盘一面扣着嘴里的残渣,吐出来后他拿起炮大声吵道:“喂喂喂,我说你怎么能走这里,我的炮不能被你吃掉的!放回去放回去!算啦,你不会下棋,不下啦,我们走吧。”   葛安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去哪儿?”   郝叔叔站起来理了理衣服,咕噜着眼睛看着窗外冰冻的世界,枯树上站着麻雀和斑鸠,他们在吵吵着他听不懂得语言。他把暖气打开,套上笨重的军大衣,拿出帽子给发愣的葛安带上说:“去哪?去局子里。你这小子,悟性不高啊。”   葛安带上郝建生的棉帽,再加上一脸迟恐的表情,真像是被发配东北充军的小毛孩。等到他们走后,壁炉已经开始发热了,郝叔叔的茶还放在那儿凉着冒着青烟。我在思考着这件事要不要告诉汤圣英,因为在几年前他们一家都搬去了成都,就连干爹的那家粉店也卖出去了。前几天我和葛安去重游了旧景,韩摊小学,还有干妈曾经工作的地方,多数都变得我不认识的样子了,特别是我的小学,经受过汶川地震后,竟然像被重新装修过一样华丽亮堂。破旧的围墙刷上了亮白的漆,门口的推拉门换成了电动门,保安像个圣诞老爷爷整天拿着扫把慢悠悠地走来走去。景物都留下来了,他们身上留着最初的记忆。   我现在也不惶恐了,时间过去那么久,物是人非我也不再抱怨了,大概这也是我为什么总是天生就是一副悲观的模样,从十岁开始,我的梦就醒了。这趟旅程我就是回来重新拾起我的快乐,让那些恨和悲哀跟着天灯烟消云散吧。漆黑的城市总有个地方让我落脚,受伤的人们都该学会去释怀了。曾经是那个男人替我亮着航路灯,现在渐渐要熄灭了,该是我来给他披上风衣,远方的旅人已经上路了,我再也不会沉沦。   不过好在上天都是站在我这边的,在除夕夜的前两个晚上的时候我在金堂公园遇到了汤圣英,他和他老婆两人挽着手又说又笑着朝我们这边走来。他媳妇的肚子圆滚滚的,腿也有些浮肿,看起来是要接近预产期了。他看到了我,但是眼睛却留在葛安身上。   “晚上好呀,天气有点冷呢。”汤圣英走进了说,她的媳妇把他挽得紧紧的,好像冷风灌得冰灵。   “是呀,云顶山都打霜了吧。”夜光下他们的眼珠都在发着光。   汤圣英把手放荷包里,身体却不自主转向了葛安,他停顿了一会问:“这位是?”   “我先生。”我介绍到,“他叫葛安,我们要结婚了。”   汤圣英大概也猜到了,但是还是很配合的惊讶了一下,恐怕是不想让她老婆生疑。他伸出手拍了拍葛安的肩膀,脸上尽是官方堆出来的笑容,“董事是个好姑娘呀,你可不要让我逮到什么帽子才好。我可是把她当成亲妹妹照顾,这下子终于有个认真负责的男人来认真对待她的后半生啦。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看到他媳妇脸被吹得发白,娇小的身子在寒风中显得更加柔弱了,就连我这样三大粗的女人都忍不住想要贴过去给她温暖。好在我身上的温暖是来自葛安,他能够很从容的对待我的朋友,即使我们都感到气氛有种莫名的尴尬。   “IT,在成都一家公司写软件。”葛安把原本搂住我的手更加用力的把我往他的胸口推。   “很好的工作,这下子董事有得好日子过了。”说完这句话他自己都发觉犯了个大错误,好在大家都明白我这些年的处境,跟葛安这样的人在一起所谓的好日子就是夫妻和谐,性生活和谐即可。   我岔开了话题,不想让汤圣英感觉难堪,“宝宝多大啦?”   “七个月,今年五月汤圣英就当父亲啦。”女人脸上终于显现出丝丝血色,幸福总是救人于水火之中。   第 40 章 婚礼(3)   汤圣英只是捻着皮笑着,看得出来他也很期待新的生命来临。我看着他沉浸在一个男人的开心里,我也真为他感到不可思议的幸福。当初我们都是乳臭未干的毛小孩,他涉世未深的小男孩模样,才是我喜欢的那个他,但是现在时间赶着他走了,我的曾经就也停留在不会前进的那些年。但是永远都是作为哥哥的那种喜欢,喜欢他留在我身边陪我睡觉,喜欢他分一半西瓜给我,牵我手回家,抱我上公交车,也许在某个熟睡的时候他还偷偷亲过我的脸颊。可是谁又知道我们之间的感情被谁偷走了呢,我也已经不在乎了,人所谓的长大,就是该学会做不喜欢做的事情,忍受身边无情的变化。用幼稚到成熟,也就是把不喜欢的事变成一种习惯,从此我们的世界再也没有不喜欢的东西。   汤圣英递出一根烟给葛安,他想接着葛安抽一支烟,但是葛安深恶痛绝这个东西,就是一根烟头差点让他窒息在烈火里。葛安婉拒了他,他又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把烟又揣回裤兜里。我又帮着他打圆场:“你现在就别抽烟啦,你老婆怀着孕呐,你要为你以后的孩子想想,搞什么嘛。”   女人听了我的说话,娇弱的锤了他的手臂,嘀咕着什么,嗔怪他两句,两人就像老夫妻一样,只听见汤圣英宠溺着说:“好啦好啦,知道啦知道啦。”说完两人又是对视着笑了笑。   看着他们这样甜蜜,我突然就放心了。呼出一口白气,也跟着笑了。   “对了,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情人节。”我和葛安相互看了一眼,“你要待到多久?要不要参加完我们的婚礼再回去?”   “那当然了,我妹妹的婚礼,我哪能不参加的,这方面问你嫂子,她就是做婚庆的你知道吧?保证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虽然挺着大肚子,跑腿的活就交给我吧。”语毕他默默他媳妇的肚子,“对了,你们在哪家饭店结婚?”   “金堂监狱。”葛安竟然抢先回答了。他照顾到我的感受,尽量让我感觉即使在寒夜冷风肆意吹卷人们袖口领口的时候,他能够第一时间给我最保暖的措施。   汤圣英和那个女人都震惊了,他们确实不敢相信我们竟然要在那种地方举行婚礼。他以为我们在开玩笑,用不可思议的表情打量着葛安,好像再说他是不是疯了。他笑着摇头说:“你们,这是在搞什么?金堂监狱,这可是喜事——婚礼可是人生最重大的事情——怎么在监狱举办?”其实他已经知道大概了,但是他始终不理解我们的决定。   所以我说我想嫁给葛安,从我提出来这个问题,他没有一句反对的怨言。即使葛父亲有点抵触,他还是陪我回来办了一系列手续,陪我度过艰难的等待时光。   “是啊,婚礼是我人生中除了到大学以外最重要的事情了,我爸已经缺席过我的高考,不能再缺席我的婚礼了。”我微笑着回答他。   “你真的已经想好了吗?”   “你们来的话,我父亲肯定很高兴的,他现在什么都还不知道呢,你们要帮我保密啊。”我怕说太多就没意思了,任何秘密都要有所保留。   汤圣英疑惑地看着我俩,他觉得我疯了就算了,这世界上怎么还有任由我疯的男朋友呢?他恐怕也明白我为什么要选择他了吧,有共同人生观的人,彼此携手共度未来的时光根本就不怕争吵这种感情中的毒瘤。最重要的是他能理解我,我心甘情愿做他背后的女人。   天太冷了,我们没有寒暄太久,互相问候了一下家人就各自分道扬镳了。葛安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荷包里,温暖得灼心。这里的公园已经变成了景区,要在几年前的这里总是流浪狗和小偷的归宿。大多数人在公园里的板凳上醒过来,身上总是窝着一只严肃的老猫。   这天来得太快了,原本的等待终于变成了现实,在这里我真的要十分感谢郝叔叔,还有即将成为我老公的人,要不是他们至死不渝的每天去监狱说服了监狱长,我可能抱着这样的遗憾孤独终老了。但是所有的事情都是密谋的,这件事只有我,葛安,郝叔叔,监狱长,还有两个和父亲关系好的狱友。后面的计划全是葛安安排的,原本我想着说服了监狱长再继续打算接下来的计划,但是他不仅帮我用计谋征服了监狱长(其实他答应帮监狱长把监狱防御系统换一套更加安全的电子锁,并且升级电脑机密文件的保护措施),并且着手安排了以下的计划。   我父亲的狱友,在这里我就用A和B来称呼他们吧。他们是在劳改的时候认识的。某次我父亲在洗床单的时候,不小心被高温防菌紫外线给烫伤了,A送我父亲去的医务室。B的待遇要好一点,他牧场喂养水牛。B在一次训练中不小心顶撞了长官,他们正要上去对他拳脚相揍的时候,我父亲冲了上去护着他,结果他们三个人现在都在机械厂里一同工作,一天下来手指都是乌漆漆的。A和B性格都是比较冲动的,但是正是在这这样患难之中,才能看得出真情来。他们每天到晚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讨论监狱长的脚趾到底是有六个还是五个。   情人节这天,董成吃完饭打算把各个房间的被单都收集到洗衣房去,正准备起来的时候,A和B互相绊到,结果把没吃完的粥洒在了董成身上。董成一看这下糟了,他也没有多余可以换的衣服,这大冬天的本来衣服就不容易干,如果不换,这浓稠的咸鸡蛋味会留在身上一个周。A反而骂起B来:“你在搞什么?没长眼啊?”   B说:“你他妈再骂一句,老子碰到你没有?你自己就像那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A不喜欢动手,但是生气的时候总喜欢瞪人,B最讨厌别人以这种不屑的目光打量自己。他把盘子一甩,事物残渣掉落一地,他露出了一贯凶狠的模样,胸口的刀痕就像烈日的太阳那般刺眼。B拽起A的衣服,他身上囚服的数字都变得扭曲了,A却没有丝毫服软的意思,大不了就等他动手呗,在监狱里面动手的都是被批的。   A说:“怎么还不动手?我还想尝试一下像圣塞巴斯蒂安那样被乱箭或者乱棍打死呢。”那轻蔑的语气都是他的一贯作风,无赖都是这样。   董成眼看两人就快打起来了,他赶紧拔开B的手,把他们分开。这样的情况见惯了,在监狱里每天都会有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但是当你习惯一切惯性定理过后,也就见怪不怪了。他好生劝 B:“别犯事!”虽然他们三个人之间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矛盾,但是总不至于动手起来。如果真的动手起来,说明其中有人真的生气了。但是董成不知道今天B为什么这么大的火气。   董成继续说:“你们吵吵什么?我衣服弄脏了还没怪你们俩呢,你们就先矛盾起来了!你们把这里收拾一下,我把褂子脱下来,先去收被单,在吵监管就要来了,想被关进小黑屋就动手吧!我不打扰你们了。”   B拉住准备离开的董成,看着他衣服上还在滴汤汁,他也感到十分抱歉。他眼睛灰溜溜的,收住了火爆的脾气,粗狂的脸上也温和起来。他看了一眼A说:“你这样还收什么被单,我们去收被单,你就去洗衣房里把衣服换换,我记得以前我们经常把废旧的,多余的衣服都放在那儿,我们只是闹着玩,你快去。”说完他还推了一把董成。   A这个时候也收起了无赖的笑容,脸上的褶子也从横的变成了竖的,A的脸有些浮肿,有几分他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崇高的丑陋。他突然改变了态度,同B站到一起,挥着手说:“就是,我们两个成年人偶尔也像小孩子闹闹嘛,哪儿动真格。晚点我们来洗衣服找你。”   董成疑惑地看着两个态度三百六十度的转变,再看看周围看戏的目光,他自己也觉得再呆下去油脂都要结块了。他无奈的只好点点头,朝着洗衣房的方向走去。他在半路还回过头来看了一眼AB两人,他们不知道在窃窃私语着什么,看到他回头又马上露出笑容挥手。他感觉流食淌进了他的心窝。顾不得那么多了,他要去换衣服。   可是他在洗衣房并没有找到他们所说的废旧的多余的衣服,只有暗沉沉的灰褐色床单,和腐烂橘子皮的味道。在转了是几个圈后,他只发现了一套完整的西装,上面还写了赠董成。旁边还放着一桶冒着烟的热水。“今天一切都有点奇怪啊。”董成心里想。但是顾不上那么多了,他的衣服已经湿透了,马甲前面几乎都快变得干硬了。他把脱下来的衣服凑近闻了闻,他们今天早上吃的就是咸鸭蛋和香菇粥,包子油还印在上面,这酸酸的味道应该是两块豆腐乳。他不知道这些东西是谁的,不过既然是送给自己的,不如先穿上试试看大小,等衣服洗了甩干了再换回来也不迟。他用热水拭擦着身上的油脂,寒冷的冬风吹得铁窗发出咯吱咯吱摩擦的声响,那声音就像尖锐的碎玻璃一片一片飞速插进他的大脑。热水散发出氤氲的水蒸气,就像仙境一样,他被笼罩在自己都看不见的地方。   等到收拾得差不多,他等了半天还是不见A和B两人过来,他想了想今天的日子,除了情人节也没什么重大的。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发生的事都怪怪的,身上的衬衫合身得刚刚好,除了裤腿稍微有些拖沓,他发现他的皮鞋脏得不成样子,皮都开胶了。他弯下腰把鞋子擦了擦,突然看到桌子底下发亮的皮鞋。脚尖正直直地对着他,他发了一下楞。他抖擞了一下精神,发觉自己好像又重回了那几年。身上变得轻盈了,只是头上的白发不知道又多了几根,视力也下降得厉害。   后来他发觉事情实在不对,他悄悄开了个小缝,发现外面竟然安静得一个人都没有。他把门打开,走廊里竟然连巡警都没有了。他大声地连喊了两声A和B的名字,但是除了他的回声,他小心翼翼走出房间,新鞋子发出咯哒咯哒优美的声音,让他心跳加速,西装外套只是勾在手上,即使再冷他都害怕这些东西的出现。周围简直安静得吓人,他甚至怀疑大家是不是像生化危机里那样突然变异了,也许会突然从某个地方窜出一个露出肠子和断臂的僵尸来。他脑子里尽想着这些吓人的东西。   他打算去平常他们放风的草坪,那是自由活动的时候才会开放的地方。他如临深渊地走每一步,这样诡异的气氛实在有点吓着他了。他慢慢抹上冰冷的把手,轻轻转动,阳光就如同十八年前在医院那个早晨一样,倏地穿过他身上每个地方。他被眼前的一切都吓坏了。   第 41 章 婚礼(3)   一个身材姣好的女性,穿着婚纱带着面纱,手中拿着月见草和满天星做的捧花,站在不远处用和蔼亲切的笑看着他。他脚下的红地毯两侧,都坐满了穿着狱服的伙伴,包括坐在边上的A和B。他们笑得像个傻子一样,但是却是发自内心最诚挚的祝福。大家都鼓着掌,几乎每个人都是用幸福洋溢的面容看着他,他被这样精心设计过的场景给震惊了。他甚至没有认出他的女儿,站在二月的阳光下,披着雪白一样的坎肩,就像从童话中走出来的公主一样仙女,婉转。   “爸,”我喊住他,“你在看什么呢,大家都等着你来牵我的手带我走上婚姻的殿堂啊。”   他被我这一声给吓住了,死死盯着我的脸,我知道他很想从面纱中认清我的脸,但是我怕我会哭,还是就这样吧,毕竟是我结婚的日子。他眼睛红了,嘴巴发着抖,董成在监狱的模样,身体单薄,发色偏淡,面色苍白,皮肤因为劣质的肥皂和钝剃须刀而变得粗糙。他笨重得穿上了外套,这样的寒冷的末冬,他竟然热得发汗。我知道他已经哭了,喉咙里也卡在某个音节上,十八年的时光我现在又回到他身旁,并且完成了他认为最遗憾的事情。   我知道这很难,但是我真的很高兴,虽然他老了,但是还是那个董成,无论如何都是那个在黑夜里抱着瞌睡了我回家的那个父亲。我曾经在多少夜里,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入夜;有过多少次他为了我欠下大笔的债就是为了能够给我换新衣服和文具;有多少日子里他把所有吃的都给予了我,自己却啃着发白的馒头和凉水。那个苍老的,不谙世事,疯狂后又安稳男人就这样站在我的面前。我要准备迈出第一步了,我可是很了解他的啊,重于面子难于表达,所以就让我走向他吧。大家都是这场婚礼的见证者,大家都知道董成的女儿为他把婚礼现场搬到了监狱。这中间跨越了十八年,整整十八年我没有见过他,如果彼此不见就可以忘怀过去,那我宁愿选择永不相见,但是回忆是个很残酷的东西,时间总是带着它一同离开,再一同回来。但是我早就释怀过去了,回忆是带不走的就让它留下来吧,我愿意保留这点温存的记忆作为父女最后的见证。   我走向他,虽然他依然那么高大,但是我挽住他的手的同时,感觉到一种保护的互换。曾经聂若祈求安全感的小姑娘,把这种安全感带给了她的父亲。他粗实的手臂让我觉得是港湾,好像回到了幼时爬着他的手臂坐到他的脖子上,这一切多么像梦啊,如今我已要嫁做人妇了,而我的父亲悄然老去。钱包里的那张大头贴,永远都停留在我们俩最美好的时光。   我挽着父亲,慢慢走上红毯。他没有说话,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紧张还是太慌乱无从下口。踩在玫瑰花瓣上,我的父亲在太阳下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老头,白丝在阳光中泛着金光,眨眼睛的时候眼角像碎裂的玻璃纹,和雪花一样漂亮。   “爸,我已经长大了,我今年二十八岁了,你的女儿现在非常非常的懂事。我在成都有工作,并且有一个暖心的男朋友。我今天就要嫁给他,你会知道他有多好。这十八年来,我经历了很多,也不同以往了。或许我在你心里还是十岁的模样,但是今天你得好好看看你女儿二十八的模样,不用猜不用幻想,你女儿就在你面前。我知道你在牢里很痛苦,但是请你相信我,我比您更痛苦,我怀念我们曾经的家,林易虽然对我很好,但是那是一个变质的家,我感受不到一点亲情,父亲,你才是我唯一的家人。即使你是杀人犯,你任然是我的爸爸,您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尊敬的人,只有您,才能牵着我的手走向那个人。”我小声地在他耳边说着,脸上依然保持不变的笑容。大家看来都很兴奋,对于这样的婚礼,是对董成最好的肯定。   董成用另一只手拍拍我挽着他的那只手,我感受他粗狂的手掌的力度,就像葛安在冬夜里抱着我的温度一样。他看见了郝建生,同样一个步入中年的男人,今天他可是尽力打扮了一番,把胡子刮了看起来精神了许多。他们俩像是对暗号一样,会心的笑了笑,我知道他们此生的交情,完全不够这样的交流。但是他们知足了。葛安很紧张,但是他尽力把手贴紧裤缝,免得生汗。父亲看到面前这个温文儒雅,眼神敏锐,器宇轩昂的小伙子,他很是高兴,眼睛里的泪水仿佛也被吹干了,他只是看着,不说话。   婚礼结束了,主持人的话仿佛还在我耳边萦绕着,虽然我极力要求郝叔叔来当主持人,但是他说他老了,并且这个监狱一半的犯人都是他押进来的,别人看了会扫兴的。那个不会说话的主持人其实更加扫兴,但是我们还是忍住了。毕竟他不懂我们外人的故事。   我和父亲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但是我我还是感受他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逗留,即使分离是十八年,他还是那个不善言语的董成。我结婚了,嫁为了□□,至少在人生路上我多了一个避风的港湾,不会再让父亲挂念我的安危,我的一切现在都让他感到满意。没有多少时间,但是这样欢乐的时光不能让我独享,大凡犯罪分子都善于韬晦之术,要作恶必先隐恶,但是我父亲,即使是杀人犯,我依然觉得作为他的女儿,幸福才会出现。   汤圣英的妻子引起我父亲的注意,他和干爹两人又开始老生常谈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完啦 撒花~!喜欢的可以关注我的微博:SlyviaInfairytale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